初梨抚摸着年幼的弟弟柔软的额发,语气温柔又坚定,“放心吧,小一,姐姐的奖学金很高,可以养活我们。养家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会处理好。你还是一个小朋友,你的首要任务是好好长大,好好学习,等你以后长大了成年了工作了,再来考虑养家这件事,知道吗?”

十二岁的初榆已经很高了,身高超过了一米七,比初梨还要高半个头。

他坐在地上,抱着姐姐的小腿,侧脸埋在初梨大腿上,短发扎得初梨有些发痒,但她没有闪躲。

她听见幼弟掷地有声地说:“姐姐,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然后都给你!”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随口敷衍,“好好,那我就等着啦。”

她知道,男人就擅长画饼,她从小就是听着她亲爹给妈妈画的大饼长大的,对这种话已经免疫了。

其实,初梨在撒谎。

她不过是一个准大学生,都没入学,从何而来的高额奖学金呢?

实际上她急得焦头烂额。

她甚至捡起继父断更的小说,尝试着以他的风格继续连载,最开始磕磕绊绊,但很快渐入佳境,越写越好。

甚至连余笙的编辑都没怀疑,只以为是他中途状态下滑。

但连载小说来钱太慢了,又极其耗费精力。更何况余笙写作的收入也并不全靠订阅,大头还是靠版权费。

咬牙写完了余笙正在连载的两本以后,初梨决定放弃这条路。

她不想毁了余笙的名声,完结以后特地发了声明,说自己是他的孩子,因为父亲意外去世,为了实现他的遗愿才用他的账号继续创作,现在小说已完结,父亲心愿已了,就此就封笔。

没想到一下就上了热搜,飘红了好几天。

小说突然就爆了,甚至还被出版社联系出版,首印的二十万本一售而空。

初梨也算有天赋,她靠着仔细研读前半部分,记下所有的伏笔和悬念,琢磨每一句饱含深意的台词和设定,为每个出场角色单独拟了人物小传,依照自己对继父的了解,一点点补全世界观,将其圆回去。

哪怕是一个匆匆而过的路人,也赋予她完整的身世与灵魂。

虽前期略有坎坷,却凭借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为其注入别样的魅力。

余笙生前只是小有名气的业余作者,他主业是高中教师,因个人兴趣才在网站上连载小说。

没想到死后居然名声大噪。

连他的真实信息都被扒出来了,事发当时当时还有好事者拍了视频传上网,大家看得清清楚楚。

咄咄逼人的家长,心如死灰的学生,面色凝重一脸焦急不断劝慰的教师。

男人大着嗓门:“你跳啊!有本事你就跳啊!我生你养你还成了欠你不成?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我不就是批评了你几句吗?啊?老子挣几个子儿养家容易吗?打你一顿怎么了?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女人拉架:“别说了别说了,你真的想害死儿子吗?小鸣啊,你爸爸就是脾气冲了点,他没有坏心的,你千万不要置气啊,来,我们先回家,有话回家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啊……”

戴着眼镜的教师急得直拍大腿,“小鸣,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老师相信你,好孩子,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家长瞪他一眼,骂骂咧咧,“信什么信?就是他偷的!我还能冤枉了他不成?你看看你这老师是怎么当的?我好好的孩子被你们教成了这样!”

男学生有几分动容的脸瞬间面无表情,他仰天大笑,面上却一派死寂,眼泪溢出眼角,他最后看了余笙一眼,“余老师,对不起。”

然后闭上眼睛一头往汹涌的江水扎了下去。

余笙吓破了音,“李一鸣!”

他脱掉鞋子,紧随其后跳入湍急的江河,奋力滑向那个在水中扑腾的身影。

围观群众对家长纷纷指责,两人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握着拳头就想打人,一名身高一米八左右,浑身腱子肉的大姐站了出来,声音洪亮,目露凶光,“咋滴,害想打人啊?你儿子都快淹死了你不着急救人还在这里咋咋呼呼,咋滴,儿子是你捡来的啊?怪不得这么不在乎,我就说谁家孩子不都是自个儿的宝就你家拿孩子当根草!原来是捡来的!两个老不死的没心肝的东西!”

说着就撩起袖子一脸凶相地走近。

两人吓作一团,紧紧靠在一起,粗着嗓子继续虚张声势,“你你你……我告你诽谤!”

“就是就是,老娘我活了五十多年就从没见过这么糟蹋孩子的!”

“指不定是上哪儿偷来的!没准是人贩子呢,谁家对亲生小孩这么心狠啊!”

“哎哟大姐可不兴这么说啊,我就是我妈捡来的,我妈对我可好了!她也从来不虐待我啊!”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大兄弟我说错话了,我没说你啊。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没事,姐,你说这俩人也太不是人了!”

“报警了吗报警了吗?”

“报了报了,119和110和120我都报了,你看谁会游泳的能不能帮忙搭把手啊!”

“这水这么急,谁敢跳啊!一跳一个归西啊!”

男学生是救了起来。

男教师却永远闭上了眼睛。

事情在短视频平台迅速发酵,那一家被人肉出来,骂得狗血淋头,每天都有人送花圈,两人工作也黄了,他们带着李一鸣迅速搬离了黎城,从此销声匿迹。

李一鸣是低初梨一届的学弟,他也不过是一个自身难保的高中生。

临走前,他无比内疚地上门来请罪,初梨无法对他说出重话,毕竟他身上挂着沉甸甸的两条命,但也不愿意见他。

小初榆开门跑出去对他拳打脚踢,李一鸣默默承受着也不还手,眼眶红红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一直重复说对不起。

他哭,初榆却哭得比他更凶,边哭边喊,“你还我爸爸!你还我妈妈!你这个害人精!”

初梨拉着哭得止不住的初榆回房,扭头冷冷瞥他一眼,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如果你真的觉得内疚,就好好活着,别让余老师白救你一场,别让他白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