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攸宁心中有了猜想,这才抬头看向赵清弦。
他轻抿著唇,细密的眼睫微微颤动,眼角还沾著没擦净的血,看起来就像颗泪痣,如同朱砂点在水墨画上,与眼底那淡薄的戾气混杂一起,本就低沉的气氛更掺进一丝道不明的危险。
沐攸宁往他的方向走去,用指腹拭去那颗血珠,问:「你要做什么?」
赵清弦紧攥著骨扇,笑问:「用过极刑吗?」
她茫然答道:「没有。」
赵清弦敛起笑意,双眼直盯著她,片刻才道:「沐姑娘不该进来。」
「为什么?」
「此等泯灭人性之事,亲眼所见,总与道听旁说差得远。」
张则彦站了起来,掀开床帘,只见一副身披嫁衣的白骨正坐其中,房中借薰香掩饰的那股腐烂之味顿时弥漫开来,窗缝漏风,把外面的腥气一并送进房间。
沐攸宁愣了愣,连日发生的事在脑中自然而然地被连起成串,就连原先零碎无序的事件也有了归宿,被妥善解答。
「不会被发现吗?」她问。
「望名侯被刺客暗杀于府中。」张则彦回首看来,神色怪异,周身甚至腾起丝丝黑气:「我给过他机会的,方才,也给过他机会的……」
房内气氛幽森,沐攸宁收回手,顺著赵清弦的视线看向床上那副白骨,床帘轻摆,正坐的白骨仿佛顺著帘子的摆动晃了下。
望名侯被安置在太师椅上,前额有一串咒文,像被铁深深烙在皮肉,灼出燎泡。他被赵清弦以血咒禁锢,望著张则彦持剑逼近,却如卒中者般无法动弹,无处可躲。
软剑峰利无比,张则彦下手利落,剑身顺关节一寸寸地没入皮肉,房内只听到刀刃挤入骨缝发出的磨蹭声,张则彦一手按住他肩膊位置,另一手掰其手臂往外旋。
张则彦忽然想起一首诗。
喀勒
左手掉到地上。
紧接而来的是望名侯痛苦的呻吟声。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望名侯,手上动作渐渐放慢,竟开始吟起诗来,字正腔圆,诉说著那朵娇花,一生都被囚禁在后宅之中,纵是再艳丽芬香也无知音者,独自熬过无数日与夜,仍敌不过时间流逝,香消玉殒。
「水蝶岩蜂俱不知,露红凝艳数千枝。」[13]
这屋早被传闹鬼已久,除张则彦外没人敢靠近,本来今日搭建戏台也弄得人心惶惶,生怕会出什么事,众人提心吊胆到最后,快将松一口气时,竟整了一出刺客暗杀的戏码,这下更是落实这院子阴气极重一说。
这样也好。
深信怨魂索命,人彘就可被藏在暗道,至死不被发现。
张则彦看著地上的手,原来卸掉人的肢体,也像掰开鸡爪般容易。
「山深春晚……无人赏……」
他喃喃地念著诗句,一字一句地吐出,每一剑都下得很慢,看著剑刃划过皮肉,先是溅出血液,往深进去便是黄脂,再下是红色的肌理、脉络、筋骨,他剖得偏执又认真,仿佛正为那朵无声消逝的牡丹刻出碑文。
「即是牡丹催落时。」
就在眼前这人的身上。
「世子,够了。」赵清弦暗地催动张则彦身上的符,免得他被仇恨吞噬。
张则彦怔愣一瞬,身上黑气渐淡,很快就清醒过来,垂首看去,只见望名侯仍瞪眼瞧著自己,眸中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那串咒文早将他禁言,拼尽力气也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呜咽之声,到后来更是连半点力气都没有,一声不吭。
咒里混了赵清弦的血,霸道得很,不仅能束缚身躯五感,更能生生把昏倒之人唤醒。尽管望名侯痛得昏死好几遍,不过几息又被强行将神识召唤回来,如此反复折磨,生死不由他。
昔日恃才傲物的望名侯被卸去四肢,仅剩身躯,称不上是个人。
外面烈日当空,却无阳光能透进这地,甚至从窗缝漏进的夏风也带上阵阵冷意。
澄流小心绕开地上的血,在那副白骨前放了张矮桌,依次摆放香炉、法旗、师刀和三清铃,点好两根香烛,回身把备好的药全倒进瓦缸。
赵清弦指向望名侯,不用他多言,澄流就已上前封住他的穴道止血,把人脱光,重新以白布包裹,扔到盛满药酒的瓦缸内封好,仅露出头部。
他早已无力反抗。
赵清弦正布阵诵咒,以法力催动房内的符咒,不单张则彦脑袋愈发澄明,连望名侯额上的咒文都闪著微弱的光。
他将法旗扶正,燃起三根香,往铜制的水碗内放血,并以毛笔沾血在白骨写满蝇头细字。
世人以为得暝烟记,当知最齐全的术法,今后不论长生不老、移魂续命、断肢再生或制作傀儡等等的事都轻而易举。
可天下之道分阴阳,万物此消彼长,若非夺人气数,怎能凭空生出寿元?
赵清弦取了些香炉灰撒到张则彦身上,用师刀在白骨上刮下粉末,与铜碗的血混合在一起,喂给望名侯。为把聚在这屋内的阴邪之气全数灌入望名侯体内,赵清弦屏息凝神,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五感绷紧。
清脆铃声矩律地响起,赵清弦左手持铃,右手以骨扇替代法器,一下一下地敲在白骨上、炕案上,振振有词:「六脉皆住,径透通身。」[14]
他口中咒言未停,两手各执一根香烛,缓步绕至瓦缸前,俯视著望名侯以香烛薰聋其耳,撒石灰封双目,四肢既断,口不能言,人彘已成。
「百节齐开,关节如断,神炁大定。」
白骨因张则彦施了阵法,早已困住了三魄,如今赵清弦借助望名侯的身体吸收天地灵气,与亡者结成连繋后供以活人气息,此后两者相互依存,生死与共,待皮肉全长,七魄归位,再行招魂之术,逝者自当复生。
为得长生不老之术,望名侯甘愿为国师卖命,视子女性命为无物,蛰伏至今。
望名侯求长生,他便让其长生;望名侯求不老,他便使其不老。
制成人彘,禁咒吊命,今后白骨将享其寿元,长生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