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1 / 1)

「难受不是正好吗?」面对她的连番发话,沐殖庭却是以笑对之,他肩伤严重,一路赶来不免牵扯到伤患处,那抹笑意便更显憔悴。

随沐蝶飞缓步走近,他登时挺直了腰身,独留右手与沐攸宁交握借力,往前走了两步迎上沐蝶飞的目光,指向倒卧脚边的左凌轩,笑意更冷:「我本大好前途,若非你们借大义为名行一己私欲,也不会落得如今田地。」

兰阳脑中仅剩混乱,面前几人各执一词,实难凭只言片语归纳出谁是谁非,他余光望到左凌轩佝偻的脊骨,更是茫然。

他使的毒极为悍烈,却需一段时间方能完全起效。中毒者初时尚能运功缓解痛意,然这不过是个错觉,毒会随内息游走在经脉,最终使穴位全封,余毒更是会渗透骨髓,叫人骨肉分离,在无法动弹的情况下衰弱至死。

左凌轩从未想过兰阳会背叛,对他的防备自是不多,如今软摊在地,心中再是悔恨难耐,亦已无力挽回。

他知晓自己剩下没多少的时间,唯一忧虑的是玉城门万不能就此没落。

兰阳把目光投向沐殖庭,犹豫许久,慢慢摸出解药。

沐殖庭左手无力地垂下,锁骨的瘀伤已扩散开去,颈脖处绀紫一片,看上去一整副虚弱可欺的模样。

兰阳尚未拿定主意,顷刻腕间一麻,手中药瓶随即碎落遍地,正是有人替他作出抉择。

沐殖庭方才耍了点小手段。

既国师意在被动,而董倬行安排的王家后人又迟迟不现身,他便不再执意于此,改而留在城墙套出左凌轩的话,让他儿子得知一切真相,如此亦不会留恋那虚假的父子情,更能藉少门主的身份把玉城门做的事散播出去。

左凌轩亦再无留下的必要。

兰阳生性懦弱,若他出手能让整个局面变得有利,何不果决一些呢?

沐殖庭默然未语,直到当下,一切尚在他的掌控之中。唯独沐攸宁的出现叫他始料未及,原以为她不会离开赵清弦半步,可她竟在那样的情况下现身,是否代表在她的心里,自己这位师兄是要比赵清弦重要呢?

他出身在云端,朝夕间跌落泥泞,此后孤身一人,是沐攸宁的到来鲜活了沐瑶宫,叫他有了牵挂。

故沐殖庭实在无法眼睁睁看著沐攸宁再又回到赵清弦身边,留下他不顾不管,此念一起,便毅然放弃挣扎,任由左凌轩在沐攸宁面前重创自己,叫她放下戒心同时施以魅音,好让她远离广场,自此与赵清弦再无瓜葛。

他不求重回九霄,只求在一切仇恨的终结处会绽出一抹最亮眼的红色,尔后回头轻唤一声「师兄」。

沐殖庭忍著痛意扭头望向沐攸宁,寻常灵动的眸子如今倒带了点呆滞,不变的是四目交投之时,那双桃花眼只消一弯就能叫他心悸不已,渐渐在她的注视下失了神。

能传入耳的独有她叫唤自己的声音,几乎是眨眼的刹那,撑著他大半重量的人撒手离去,他踉跄几步仍无法稳住身子,扶著肩半跪在地。

沐攸宁受魅音所控,可谓一心向著沐殖庭,眼看自家师叔释出杀意,仍首当其冲地替他拦下沐蝶飞,吓得对方急忙收势,敛著内息被她纠缠。

「师兄有错,可师叔下手似也太重了些?」

沐攸宁谈吐清晰,若非沐蝶飞熟知魅音的能耐,怕是会以为她撞坏脑子,竟会在这节骨眼上偏帮沐殖庭。

「丫头,清醒点!」

她极快地点向沐攸宁数个穴道,欲强行破开魅音,怎料对方不过怔愣一瞬,复又看向沐殖庭,笑道:「我很清醒。」

沐殖庭终于回过神来,才张口就被暗道引去注意,他未有细想此番怪异是谁人手笔,但见刚才静默无声的暗道处如平地起风,倏然传来嘈杂的气息,吵得他烦躁。

目之所及是沐攸宁的背影,沐殖庭心下稍定,甚至现出了笑意。明明那一波波的攻击是朝他而来,他却不打算出手接下,脚步蹒跚地靠近神桌,按国师所教的方法破开暗门。

抬手间扯动肩上的伤,沐殖庭痛得低吟出声,咬牙伏在神桌歇了半晌,方继续推倒牌位。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一章 梦相期

轰隆一声,墙塌灰飞。

立于暗门后的董倬行仍揪著左怀天后领子未动,再往深处看去,原该命丧人偶兵下的各派弟子竟都毫发无损,沐殖庭瞇了瞇眼,悄然将两枚砖块攥在手心,质问道:「怎么回事?」

董倬行显然没想过这暗室会被人自外破开,他们一行人沿运河步行至此,靠赵清弦布下的阵法掩盖动静,原以为能躲藏至最后,怎料阵法突然失效,不得不在此际现身。

「父……亲……」

倒是赶巧,董倬行应声看去,正是左怀天茫然的一张脸,他迅速抬头看清外面的情况,却不偏不倚地撞上沐殖庭的目光。

不单阵法有失,连左怀天亦提早醒来,是赵清弦出了事吗?

董倬行无暇深究,躲身暗道内的人们惊疑未定,他们早已到达此地,不曾想才刚停定,外面就传来了沐蝶飞的连番质问,叫这一众后辈听得发懵,不敢相信当世武林盟主所为竟如此龌龊,仿佛这几天在武台上叫喊的自己仅是个笑话,心中信守的侠义瞬息圮毁,难以释然。

「人偶兵全被毁掉。」董倬行拿不准沐殖庭的心思,只好佯装镇定,避重就轻地陈述事实:「大祭司也早死了。」

沐殖庭略有迟疑:「死了?」

躲在别人后方的行为实在是不光彩,单凭这点就足以叫沐蝶飞气得胸闷,她一边牵制沐攸宁,一边分神至沐殖庭身上,下一瞬掌风突袭,正是沐蝶飞寻到空档,趁他凝神思考的刹那出手。

沐殖庭来不及躲闪,结实的一掌直直撞在他肩伤处,余威朝外震去,尤在背部传来剧烈的痛意,他吐出一口血,瞥见一名黄衣姑娘兀自上前,背后黑刀缠布,视线自他身上掠过,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下解开布条,神色自若地提问:「广场一众子弟正奋力救助,左盟主怎么就躲在此处呢?」

「穿云刀……」长刀立地,沐殖庭不过一瞥,便能笃定道出来者为谁:「你是王家的后人。」

盈月并未否认,边问边走向左凌轩:「武林大会骤然中断,我还能向左盟主求来一个切磋的机会吗?」

「为何现下才动身?不是说在生死斗前……」沐殖庭的声音仍未停下,然他很快就理清前因后果,手掌一翻,径直劈向董倬行:「连你也叛我?」

董倬行自觉叛变的事被识穿,不再隐藏,连番错步退开数丈,盈月见状举刀相向,欲挡下沐殖庭一击,却是无济于事。

饶是她有意相护,抵不过沐殖庭杀红了眼,盛怒下的一掌攻势极快,纵是负伤出手,力道稍弱,仍能精准地落在董倬行身上。

董倬行身形一僵,嘲讽的话尚凝在唇边,腹部就传来被异物贯穿的感觉,许是攻势太快,痛意竟丝毫未显。

握在手中的砖块疾如利箭,仅仅是催动内力已叫沐殖庭痛不欲生,眼看未能将人一击毙命,他心有不甘,咬牙聚气欲补上一掌,然沐蝶飞不知何时摆脱了沐攸宁,飞速闪身而来,直将沐殖庭与旁人隔绝开去,让他无法再向董倬行下杀手。

身后杀意犹在,却未有再往董倬行追去。

董倬行背朝沐殖庭,得到喘息的空档后抬手摸向腹部,手心传来不合时宜的热度,他低头看去,入眼便是一个血窟窿,宛如被炸药破开般,似有脏器流出,他意识到自己将会命丧此地,却是满脸从容,深吸一口气后便躺卧地上。

动作间牵扯到伤处,这才传来了叫他无法轻易忽视的痛,随呼吸一下一下地扩散全身,彻骨的痛直奔脑海,刺得他思绪涣散,回想起从前习武总会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却因少年心性,只懂强装无事,如今年纪渐长,倒是想向人示弱,只可惜……

即便知晓她非故人,余光总不自觉地追随那抹熟悉的衣角,直到再无声音传来,四周寂静如彼年夏日,还来得及留住一切珍视之物恍若伊人尚在,细数白云流影,相期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