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奈叹笑,倒是忘记最重要的结契,回头得让沐攸宁滴血在上,这吊坠便会认她为主,今后只保她性命无忧。
「再说一遍,给我。」
陈胜闻言仍旧未动,哪怕知晓难以取胜,偏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倔强得连沐攸宁也不忍对他仇视,却为五年前的事剑走偏锋,成了不知变通的死心眼,明知道该先确保师弟安全,仍无法挪动双脚追上人群。
救人,永远比复仇重要。
他想起董倬行的话,也读懂沐攸宁的意思,可直到与赵清弦相对而立的这一刻,他才知道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除了复仇,什么都不重要。
「休想取回去。」陈胜把话说得决绝,所使剑招如他的念头坚定,节节逼向赵清弦,俱往命门攻去。
第99章 第九十七章 彼岸仇(下)
赵清弦仅以结界抵挡,脸上笑意未减,一派悠然,只有脚下稍移的步伐出卖了他。
方才为震慑众人而用过一遍,赵清弦此时显然有些应接不暇,急速抽空的法力未来得及补全,饶是如今吸取灵气的速度惊人,朔依旧是个难以操纵的术法,尤在近身战上不利,若就此杀敌倒省点力气,假如要饶对方的命,定必会缠斗上好一段时间,所耗法力便更难预料。
而且,他是时候去找国师了,再无暇补全失去的法力,这样实在于他不利。
赵清弦不愿身上法力被朔抽空,眼下看著陈胜那执拗的模样,不禁在想他拼命的缘由自己不过是想取回吊坠,陈胜却死不把东西还来,此举与他口中的复仇全然无关,若是看上里面的法力才迟迟不还,他拿了便是,又何必在这处耗时作无意义的战斗?
虽内心多番考量,对方却未打算给他思考的时间,在他愣神之际,陈胜已持剑袭来,赵清弦尚来不及筑出结界,果断灭去火符,藉黑暗模糊掉五感,争来一口喘息的机会。
陈胜眼前蓦然一黑,唯耳边传来猎猎风声未停。
周遭足音渐息,赵清弦暗自推算两人步距,在踏入黑暗的瞬间五指化爪,运朔卷起沙石形成风柱,只见汹汹寒风自陈胜身侧绕成柱状,狂风挟著沙石飞溅未停,似有意识地朝内撞击,在他身上破开一道道血痕,逼使他就范。
陈胜被风柱所困,当下目不能视,嗅觉也被浓厚的血气薰麻,在无光的深坑中独声音被放得极大,似乎稍有动作都会暴露出自己的位置。
风声呜咽不止,然赵清弦刻意压下的咳声仍能清晰传开,陈胜闻声向前挥剑,尽管未能破出缺口,该处袭来的风却几近消散,陈胜察出风向偏离,顿时再补一剑,紧随剑气自无风处突破。
赵清弦瞬息筑出结界挡在眼前,陈胜脱身后未有丝毫犹豫,径直朝对方攻去,剑气嗡鸣一现,结界应声裂开,长剑堪堪与赵清弦鼻尖擦过,剑风横暴,他避开后未再格挡,反之立定原地,以脚步声估算距离再度催动朔。
迎面寒风翻涌,杀意丛生,陈胜心知不妙,足尖一点赶忙后退与之拉开距离,眼前火光陡现,竟是赵清弦燃了火符,他不待对方动用法力就已运功上前,怎料赵清弦像猜出他有此一著,驱符箓相迎,那剑便落至火符之上,周遭又变回一片漆黑,重回寂静。
陈胜在火光熄灭的瞬间又退回原处,那片亮光不过持续一瞬,却足以让赵清弦把他看得真切。
他眼白泛红,双目早失去往日光彩,仿佛理智逐渐被血仇蚕食殆尽,纵攥著吊坠的左手已被风柱绞碎皮肉,变得血糊糊一片,仍是面无表情,未吭一声,使的招式愈发悍然,叫这深坑底的戾气愈渐浓厚。
赵清弦极轻地叹了声,一切限制行动的咒诀对陈胜皆无效用,而短短一刻朔已是两度落空,在取回吊坠前万不能再有失误,否则又怎有余力与国师交战?
他望著被剑尖划伤的手心懊恼道:「我是真的不擅长打架。」
陈胜闻声拔剑,决绝的杀意破空而来,赵清弦啧了一声,连忙掐出缩地诀,继续向后逃躲,藉声音判断彼此位置,在距离拉远的刹那停下脚步并燃起火符。
赵清弦深知朔无法作拘束之用,更知道自己身体无力再次承受咒诀落空,便转守为攻,刹那间凝神释法。
轻柔的火光映在剑身,两人几乎同时有所动作,剑气凛冽如潮,与朔风正面相碰,周遭仿佛挟上一层薄薄银霜,所过之处一阵幽冷,朔准确无误地圈在陈胜颈上,深坑下躁动已久的风声得以平息。
陈胜被制伏在地,赵清弦亦被剑气击中,麻意自肩膊蔓延至指尖,霎时间难以用力,法诀一松,朔的强度亦随即减轻,他抬首望向陈胜,只见其左手依旧紧紧握著拳头,并未似旁人般拼命反抗,独倾身向前以剑支撑身躯,一字一句地问:「在你眼中……」
早在破开风柱时,陈胜已是遍体鳞伤,眼下再无余力挣脱朔的交缠,饶是如此,他依旧攒尽全身力气质问赵清弦:「人命就是如此低贱,说杀就杀?」
既被众人称为邪道,藐视性命早该是人所共知的事,赵清弦顿了顿,对他的问题颇为不解,反道:「陈少侠怕是忘了我连双亲都敢杀的事……」
赵清弦信手揩去鼻血,似为佐证对方的话,他慢慢地走近陈胜,拢起两指向外划去,只见汩汩鲜血自陈胜左腕流下,手掌自腕间被齐口割断,掉落在脚边之时,陈胜仍在呐喊,嗓音沙哑:「所以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家人,不曾了解我的痛苦!」
许是手上痛意愈渐清晰,又许是颈上的拘束骤然减轻,陈胜自觉清醒不少,眼中血红亦已渐褪,他踉跄站立,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张脸,反驳似地嚷道:「独自躲在这里保命,让亲兄弟替你承受杀人的业障,你不配有家人!」
赵清弦眼皮一颤,问:「你知道什么?」
见他有所动容,陈胜自觉戳中赵清弦死穴,眼底泛著戾色:「杀了?西殷何人不知双生子只会带来厄运,说不定是克死」
提及这事,赵清弦顿觉体内法力蹿得难受,身上每处脉络都在剧烈地跳动,他两眸弯弯,故作不经意地打断了陈胜的未尽之言:「是又如何?」
两人僵持几许,赵清弦垂首看去,地上断掌五指敞开,未见吊坠踪影,原该红得刺眼的鲜血更是泛起淡青色,他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继默默收回视线,似在喟叹:「固执不是好事。」
他兀地送出黄符,自符上闪出的电光瞬息被陈胜的剑导去,蓝白的光芒闪现,顺著剑身笔直延至剑柄,震得陈胜脸色发白,他难受得跪伏在地,耳边落下的却是赵清弦极轻的笑音:「虽不知陈少侠身上蛊虫何来,既应下以身种蛊,早该知晓自己再无退路了吧?」
陈胜死死咬著嘴唇,浑身骨头仿佛被谁人揉碎搓散,强烈的痛意自右手刺进骨髓,节节蔓延至后脑,神识愈发不稳:「退路,是拉你一起,下、下地狱……」
赵清弦就著陈胜的手将剑抵在他咽喉,身后火符明明灭灭,剑身一横一拉,顿时剖出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沫喷溢而出,赵清弦未有闪躲,面色不改地在尸身上摸出吊坠。
大抵是吸足了法力的缘故,吊坠色泽竟比以前透亮,赵清弦仔细打量片刻,确认无损后才安心收好,边走边用诀烧去尸身,小声答道:「劳烦你先到彼岸静候。」
第100章 第九十八章 志难酬
高墙上碎石迸溅,沐攸宁拽不住澄流,又找不到赵清弦,便趁乱退回城墙思索接下来的去向。
虽说沐殖庭与她闹翻,明面上也落得个两相对立的场面,倘若真有谁发现她听墙角放不下师门情谊才来相救也不算太烂的借口吧?
她有意敛起气息,兔起鹘落间已在陡直的城墙上轻点几回,悄悄绕到他们附近寻了个遮蔽处窥听。后方忽而传来动静,在要紧关头被打断,沐攸宁心中未免有些不满,她确认沐殖庭两人还需在城墙上缠斗几许,方慢慢转过身来,直视来者。
「兰阳堂主。」沐攸宁这声唤得不轻不重,甚至没多少恭敬之色,倒与那身张扬的红衣相衬。
兰阳并未真正落下运河底。
他反应虽慢了一步,却也在瞬息间提气运劲,踏落在仍在下塌的高台跃身而上,借阴影藏好。
沐攸宁站直身子,冉冉衣袂被轻风拂动,阳光正好晃至裙摆,斑驳印在银杏暗纹上,若错金点缀,又似秋色初褪,叶落翩翩。
「堂主是来助左盟主,还是倒戈向我师兄?」
兰阳得知她身份后一脸愕然,讶异地张著嘴,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她那双桃花眸生来含情,浅笑时更显神态灵秀,然四目交投当下,眸间冷意未掩,甚有慑人心魄的惑意,兰阳不由错开视线,皱眉确认:「你是沐瑶宫的人?」
沐攸宁颌首,侧了侧头,追问:「你帮左盟主的时候,知道他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