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1 / 1)

他下意识握诀抵挡,一时忘记自己法力几近耗尽,防身的结界仅化出外型就遭了反噬,赵清弦捂胸咯出鲜血,余光瞥见一抹花色掠过,愣是把短刀与他相隔开去,刀身没入牠瘦小的身躯,向来柔软发亮的皮毛变得湿润,晕出刺眼的红色。

赵清弦额角青筋跳动,尚未缓气救牠又迎来一阵急风,抬首之际阴影笼罩,只见身前站著的男子正箕张两臂替他挡去攻击。

「……父、亲?」

他喉间腥甜未散,身上冷汗淋漓,与至亲相隔三年未见,期间想过许多重逢的场面,却从未有过如当下的情况。

男子低头往他的手里塞了一张红纸,继以半身护他:「你们年岁尚小,瞒去八字是为了让赵岷无法准确推算你们命格。」

赵清弦看著男子,不解唤道:「父亲?」

「都说双生子不祥,需舍去其一才有活路,可现在不还活得好好吗?」

耳畔是父亲哀痛的低语,前方是亲兄弟决断的杀意,地上鲜血横流,他眼里尽是不可置信,对于迎面而来的赵澄流恍若未觉,口中讷讷不成言:「那些人……母亲……都是澄流做的?」

「望、你们兄弟二人,勿要、轻信此等,荒谬之言」

银光倏现,话音骤断,父亲宽大的身躯带著利剑向后仰倒,剑身自左方划过赵清弦后腰,红纸摊开在地,久别的重逢似乎在这瞬间被拉长,父亲慈祥的表情亦凝在脸上,直至永远。

一切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赵澄流走路摇晃,仿佛一具没了意识的傀儡,混沌的神识被浓雾笼罩,团团黑雾化作故人身影被他斩杀在地,逐渐交错成血色的梦境,梦中有谁低声耳语,道是双生子不祥,终该舍去其一。

他手执火把,以火光窥看远方,当最后那道黑影倒在血泊,唯余一个咳得撕心肺裂,虚弱不堪的自己,方知梦里独他一人存活。

可他从来都不是该活下去的那人。

若双生子是命途相仿,他便披荆斩棘;若空有皮囊相像,他就毁了这张脸赵澄流举起火把贴向「自己」的脸庞,赵清弦错身避过,强压下喉间腥甜,两手抹血握诀破咒,只见赵澄流身形稍顿,手中的火把应声落地。

赵清弦再又咯血,赵澄流身上的咒术痕迹极淡,他无法肯定地道出此时的异状是否由傀儡术造成,他也许成功破咒,也许没有。

「不孝儿赵清弦,金门之内屠我赵氏族人,今又弑父、杀母,此身罪孽难赦,天理不容,更祸及护我爱我者……」

赵清弦抽出父亲胸前那柄剑,深深吸气决定放手一搏,他顺著火海走到母亲身旁跪下,在她无法瞑目的注视下强压喉间哽咽,叩首请罪:「纵得兄长庇护,尚且苟活于世,亦知昔今皆不得善缘,更遑论求得善终。」

「先祖教诲未忘,奈何血仇已结,恕难听从,今后所行之事有违常伦,不敢奢望族人谅解,只盼……」赵清弦前额紧贴在地,余光瞥了倒在血泊的团子一眼,未有再往下求愿,声音颤抖:「赵清弦在此立誓,必将用血肉偿还族人,永世不忘父母仇」

赵澄流口鼻里尽是焦苦味,他茫然睁眼,脑海一片空白,独见遍地的残肢断臂,而赵清弦跪在血海,趔趔趄趄地朝自己走来。

他们已有三年未见,素闻咒禁师乃国师掌权的工具,当看见昔日神采飞扬的少年现今虚弱不堪,无力握剑,他忽觉一阵鼻酸。

「澄流。」赵清弦望向赵澄流,扯出一个笑容,首次生出傀儡术是如此方便的念头,庆幸他能忘却方才的一切,并努力让微颤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无异:「是我杀了父亲和母亲,这样你还愿跟著我吗?」

赵澄流顺著他伸手的方向看去,竭力凝神,那片被刻意忽视的血气顿时变得清晰,直直撞进意识深处的黑雾,浓雾中的赵清弦执剑杀戮,自始至终都将他护在身后。

说他不孝也好,冷血也罢,如今血脉相连的仅余赵清弦一人,他无法为眼前模糊不清的景象而抹杀过往种种,更无法相信赵清弦是毫无缘由地动手,赵澄流嗫嚅数回,欲问此事与国师有无关系。

赵清弦双目黯淡无光,于是那句到了嘴边的话亦随之哽住,赵澄流无法再往下问,他用力掰开赵清弦的手,把剑抢回来,坚定回答:「愿。」

不管今后是何等荆棘,他亦甘愿成为赵清弦的利剑。

哪怕只能活在黑暗,哪怕,不再是赵家人。

第97章 第九十五章 刀风错

纵火光在暗处极为显眼,众人仍未注意到它的存在,一味抬头推算距离,设法自运河底施展功法重回地上。

这番打量下,终于有人察出不对劲,警惕地执起武器,最后一同把视线落在那抹亮色之上。

赵清弦随手将大祭司的头抛向人群,面对滚滚杀意仍无半点不自在,甚至举著骨扇出言嘲讽欲要引起骚动:「不趁乱动手吗?」

被困在幽暗无光的深坑底,抬首是遥不可及的出口,迎面是冷血无情的恶鬼,各派子弟都比以前多了几分冷静,说好听的是暂时受制,实际不约而同地想起五年前的武林大会,深知稍有不慎便犹如困兽斗,在这寸土之下愈陷愈深,尸骨难存。

尤在看清那颗瞪眼不闭的脑袋如球滚动,连眼珠子都沾满土灰时,心情便更加复杂。

眼见仍是一片寂静,赵清弦可惜地叹了口气,颇是无奈,却在思考若此处再无动静,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国师发现端倪。

此念刚起,眉心便兀自一跳,大约是猜出谁人在试探,横在半空的骨扇倏地被折合,赵清弦神色渐冷,暗自催动阵法掩饰异况,脸上笑意未减,再度向众人施压:「也是,正派大侠杀人需要理由。」

「诛灭邪徒。」赵清弦语速极慢,边说边衔住玉扇以空出双手抱诀:「理由足够正当了吧?」

话音刚落,埋在墙身的过百人偶就像被注入魂魄,灵活地动了起来,朝人群杀去,周遭混乱不堪,不复宁静。

长埋地下的运河在高亢的哭喊声中重见天日,干涸的河床复又湿润,沸腾的鲜血化成浓雾,弥散在深坑之下久久不散。

赵清弦抬头望向国师所在的方向,由衷地笑了出来。

「武林大会,就该如此热闹。」

***

广场上木建的高台随震动倒塌。

似是料到左凌轩定会朝城墙上躲避,沐殖庭早就守在此处,俯瞰下方乱象。

左凌轩察出身后的气息,回头望去,冷眼看著对方步步靠近,淡淡地唤了声:「太子殿下。」

「太子早死了。」沐殖庭无情接话:「随左门主长子一同命丧天雷下。」

左凌轩脸上依旧平静无澜,仅道:「若非地府而来的怨鬼,那你现在是谁?」

「沐瑶宫的亲传弟子。」沐殖庭摸了摸脸颊,下颌一扬,语气带了点疑惑,更多的是嘲弄:「不该啊,我又没让兰阳堂主推筋易骨,相貌应是一如当年才对,左门主记性有这么差吗?」

「师兄被沐云生那妖人迷了心智,还带著你叛出师门,我是没想到你还能活下来」左凌轩神色冷了几分,对他的身份嗤之以鼻,顿了顿才说:「浪费了一身筋骨遁入邪门。」

沐殖庭摇头,不赞同道:「多亏左门主和国师联手我才有机会得道,这十重关不是谁都有能力破的,否则活在那高墙之内,武师再厉害也比不过江湖中人,埋没了这身筋骨。」

「沦为邪道,有何可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