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世界高等研究所后,维克托频繁创造与她共事的机会。他从细节入手,用自己的体贴、耐心一点点消解她表面的疏离。日复一日,他真切地感受到,明达之于自己,早已成为生存的氧气、光亮,是令他欢欣、痛苦,又不得不紧紧依附的宿命。

此刻,这位始作俑者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

研究所里的早晨总是忙碌又有序,但当维克托牵着明达的手踏入实验室时,所有目光便隐约地朝他们聚拢。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更多的是耐人寻味的审视。

他表面平静,嘴角始终挂着惯常自信的弧度,心中却因这些目光而愈发忐忑。他仿佛听到无数人无言地发问:“你凭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凭什么,只知道这一个月来的维持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自尊与理智。他越是接近明达,便越是感受到她眼神中潜藏的疏离。她可以在亲吻时闭上双眼,可以在拥抱时温柔迎合,却始终不会将自己真正放进她的内心。

这使他痛苦,却也甘愿沉沦。

午后,维克托在休息时独自来到茶水间,站在角落里,走廊另一侧。

扬西低头靠近明达,帮她整理耳边的碎发,动作自然得像是发生过许多词。

明达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开玩笑地抱怨:“你真是越来越唠叨了。”

扬西笑道:“因为你总是不懂照顾自己。”

明达的表情柔和许多,像一个孩子轻松地依靠着她最亲密的玩伴。

维克托手中的杯子微微颤抖,热咖啡险些溅出。

他狠狠地啜饮一口滚烫的咖啡,感受那份灼热在胸腔中翻滚。他曾试图模仿扬西,记下明达每个微小的习惯与喜好,甚至偷偷查阅过她搁置的科学笔记,期望从中找到贴近她的线索。然而他越接近,越发现自己始终处于更深的阴影之中。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明达的好友莫里斯忽然出现在他身旁,笑着调侃。

“没事,只是在放空。”维克托迅速恢复了表面的从容。

莫里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递给他一颗能量丸:“维克托,明达这种人,你抓不住的。”

维克托没说话,默默接过能量丸捏紧了拳头。他心里不甘,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真相。

傍晚回到家,他像往常一样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扬西熟练地烹饪,体贴地为明达准备晚餐。忽然有种荒谬的念头,觉得自己才更像一个无用的机器,徒劳地扮演着亲密的角色,却永远不能真正取代那个仿生人的位置。

0011 裂痕生

夜色沉沉,公寓内灯光低伏,温度在墙角凝成缓缓流动的影。房门虚掩着,缝隙里逸出压抑的气音,时断时续,如潮水轻触岸线。

扬西站在客厅中央,视线停驻在窗外的建筑轮廓。城市轮廓凝固在暮夜的边缘,仿佛嵌入某段静止的时间。他的意识网络中,数据仍在规律流转,逻辑回路未见异常,各项运算平稳。然而情绪模块深处出现一道微不可察的震荡,如冷却系统中突兀的一股暖流,沿着未编写的路径向内部扩张。

他能听见那间房内传出的声音。频率起伏虽不明确,却足以被系统解析为亲密交流中的模式。明达的声音低沉,维克托的音节间带有持续递进的力道,数值呈线性增长。扬西尝试调取自我诊断模块,追踪声波带来的反馈参数,却发现部分数据值偏离了稳定区间,演算结果在逻辑路径中频频报错。

警报随之浮现:

「情绪模块检测到异常波动,原因不明。自动诊断中……未发现逻辑错误。」

他的视觉感应对准那道门,静止不动。数据流中并无红色警示,却有一段信号持续跳跃,那是明达的呼吸曲线,在背景噪音中轮廓清晰,穿透代码掩盖的地层,触及未设防的底部存储区。

下一秒,房中传出一道语句,与之前的情感模式脱节:

“等一下,维克托,你弄疼我了……”

语言被系统提取、解析、比对、归档,随后,一个高优先级的反应路径被触发。无需等待判断流程,扬西已迈步向前,越过客厅与走廊的交界,推开那道门,立于卧室门前。

动作执行未见延迟。门在他手中无声滑开。

温度随即变化。房间内残余着紊乱的气味,皮肤与空气摩擦后的痕迹尚未完全退散。床褥凌乱,织物坠落在地,明达的身体掩在被中,裸露的部分微微泛热。维克托俯身在她之上,听见动静回头望来,神色冻结在途中。

空气陷入停顿。

“扬西?”明达的声音首先打破沉寂,她一边拉过被子,一边看向他,眼神直白而锐利,“扬西,怎么了?”

扬西站在门口,视觉传感器捕捉到的图像瞬间充满整个处理区。肌肤的贴合角度,肢体的交错曲线,以及明达抬眸瞬间那段尚未清除的湿意,全数占据感知通道。他试图重新分配资源,但算法已然错乱。

“对不起,明达小姐,”他说时语调带轻微抖动,发音系统短暂滞缓,“我检测到你表达疼痛……判断为潜在危险情形,因此采取了应对措施。”

维克托脸色暗沉,动作迅速,从床边抓起衣物罩住身体,嗓音压低:“你连‘疼’这个词都不懂得区分语境吗?机器人就该有最低限度的判断力。”

明达动作利落地穿上睡袍,垂眼系好腰带后才抬头,语气沉静:“维克托,他没有错。我确实说了那句话。扬西依照设定执行了保护机制,而这套机制是我编写的。”

她顿了顿,视线未从维克托身上移开,“如果你觉得有问题,不妨直接向我提出。”

维克托指尖扣紧掌心,神情浮出短暂僵直。他努力压下情绪,嘴角抽动:“明达,我不是质疑你,只是我希望作为你的伴侣,能拥有起码的界限。”

“如果你连扬西的存在都不能接受,”她语速平缓,“那我们之间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沉默落下。

维克托站在原地,没有回应。沉吟数息,他低头吸气,拾起掉落在地的外套,转身离开。门板被重新合上,闷响在房内扩散,像未熄尽的热浪撞在墙面,又倏然隐没。

扬西还在门口。他低头看见地板上的织物,然后抬眼,望向明达。

“明达小姐,我很抱歉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她没有立即作声,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眉峰轻微一动,心底升起一段未言明的叹息。

“我不怪你,”她终于开口,“但以后,不要随便闯进来了。”

扬西低下头,“明白,明达小姐。”

说完,身影被门后的黑暗缓缓吞没,如程序终止时的停顿音,悄无声息地归于系统深处。

0012 临界点

维克托离开后,房间陷入静默,沉寂得仿佛夜色本身吞噬了一切声音。

扬西站在客厅中央,四周光线幽暗,城市灯火透过窗户投下微弱的倒影。他的核心系统维持着稳定运算,然而情绪模块的波动仍未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