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有六年没回过家了，从基地到自己的家坐汽车只要两个小时，可是这两个小时对她来说是件很漫长的时刻，一路上她都双唇紧闭，神情肃穆，贺军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已经听她说了很多关于父母的话了，这些天他们共处一室，每天晚上他们都会聊聊，聊静怡，聊她的父母，不知不觉他们之间似乎建立起了一种不错的相处模式。他们把对方都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他们回去没有通知任何人，莉莉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得了家门，可是这些年来，她有写信回家，也会把自己写的文章都寄回去，她了解父亲，也许他不能原谅自己当年的错误解，但一定会喜欢自己的成就。在他看来，也许看到自己女儿的名字印成铅字，登在报刊杂志上就是成就。只希望他现在会气消点。

“也许应该把妹妹叫回来？”她有些神精质的问着贺军，“也许，我们不该回去，我们走吧！”

“莉莉！”贺军这次终于可以对她白眼相向了， “你怕什么？那是六年前的事了。再说，说不定你父母那时就后悔了，早就等着你回去道歉了。退一万步说，我还在啊，我多么可爱，年轻有为，相貌堂堂，多给他们长脸啊。”

“可是……如果明年我们离婚了，我爸爸会打死我的，所以，还是我一个回去，那也不行，还是别回去了，让他们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就好了！”莉莉现在的样子像只惊慌失措的笨鸟。

“救命！”贺军长叹一声，那个执着乐观的莉莉上哪去了，他怀疑她有双重人格，真是只是回家而已，用得着吗？他搂住了她，轻轻的拍拍她的肩膀，“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其实害怕也没用，在她害怕的工夫已经快到了。

莉莉所在的村子离镇上很近，坐一种类似拖拉机的小车就能到，离家越近，莉莉的脸色就越差，六年了，家变成了什么样？

走进村口相熟的乡亲都会上前打招呼，就好像她并没有离家多久，让莉莉有些吃惊。再熟一点的会问，“莉莉，这是谁啊？你对象？”

“是啊！”莉莉强笑着，她连对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

“莉莉，你回家来看你妈？快点回去吧……”又有一个大婶过来打招呼。

“我妈怎么啦？”莉莉吃了一惊，急急的问道。

“你们知道，你妈这些年绣花绣得很了，眼睛坏了，去县里都看过了，还是不行，快瞎了，你爸没告诉你？也是，你爸常说你忙，每天要写很多字，你写的字我们都看了，真是女秀才啊……”

莉莉拔腿就跑，被贺军生生的拉住了，得意的看着她，“急什么？我是大夫，眼科大夫！这下好了，不用担心进不了门了。”

“你再说我会打你！”莉莉铁青着脸，贺军自知失言捂住了嘴，对莉莉来说，现在哪怕是进不了门也好过母亲的眼睛有事。

她快步往回走，而贺军拉着她控制着她的速度，他不能让她太着急，此时的她应该才是真实的她吧，她紧张家人，爱孩子，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女人了，却游戏在人群中，装着一付乐观主义者的模样，贺军不禁握紧了她的手，她回过头来，他对她笑了笑：“我是个好大夫，很好的大夫！”

“我知道。”她知道他想安慰自己，终于放慢了脚步与他平行。

走过街道，因为村子离镇上很近，其实这里已经很富裕了，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楼房颇有些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味道，他们最后走到一处半坡上，三间瓦房整齐却孤单的依山而立，门口一处很大的院子，一个妇人独自坐在门口纳着鞋底子，对她们来说，这是熟练工种，用不着眼睛的，莉莉挣脱了贺军的手，跑上前去，可是走到跟前，她却又不动了，好半天才慢慢的蹲下，“妈，我回来了。”

“莉啊！”母亲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用手摸索着莉莉的脸，“你怎么才回来？真是坏丫头！”

“妈，我结婚了！”

“结婚？啊！你这个丫头，你不怕你爸爸吗？”老太太捧着莉莉的脸，轻轻的捏着她的脸，可是看表情并没有生多大的气，但是她很担心，“是那个人吗？”

“不是！他是个很好的人，对了，就好像是天注定的，你猜他是做什么的？”莉莉轻轻的笑了起来，她抚摸着母亲的眼睛，“他是个很棒的医生，眼科医生！”

“是啊？他来了吗？”朱妈妈笑了起来，那样子很慈祥。贺军忙过来，学莉莉一样蹲下，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

“妈，我在这儿。”他仔细观察着老太太的眼睛，看上去有点像白内障。不过什么原因造成的，这得经过详细的检查，而这个地方，他不敢肯定能有这样的仪器。

“这个……”

“妈，他是贺军。”

“贺军，长得真好啊！你爸爸会喜欢的，你过会别太倔，爸爸最恨你这个。”

“我知道！不怕他打我出去吗？”莉莉轻轻的笑着，用脸颊轻挨着母亲的脸，老太太不禁抱住了女儿。

贺军就这么看着她们，飞飞有时也会这样和母亲亲昵，可是妈妈总会推开她，说她是大姑娘了，还这么撒娇，长不大。即使这样飞飞也会这样，也许女孩子和妈妈之间就是这样，无论长到多大了，都会这样。

晚饭是贺军和莉莉一起做的，不过贺军帮的是粗重活儿，乡下烧的土灶，他就负责去拿柴，他没见过这些，可是当一翻奇遇般那样做得有滋有味。像个孩子一般的问这问那，听得朱妈妈在里屋里听得直笑，这个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晚饭烧好了，可是朱父却一直没有回来，莉莉有些担心，“爸是不是知道我回来了，他……”

“傻话，他想你们回来的。”朱妈妈笑着，贺军想了一下，觉得这是说话的好时候。

“妈，能不能和我们进城一次，你的眼睛要做详细的检查，而且，你也要做手术，这里的条件实在不适合。”

“算了，我也不真的非要眼睛不可，本来这几年地就种得少了，就是做点针线，你爸走时就跟我把针都穿好，我就做点玩，安安在北京也有工作了，说是跟着教授做事，有钱可拿的，你爸爸也就种点够吃就行了，现在日子过得好着呢。”

“妈，想看孙子吗？莉莉有孩子了，您不想看看您第一个小孙子出世吗？”贺军攻心为上。

“莉……”朱母伸手去摸着莉莉，莉莉抓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摸到没，已经有些硬了。妈，去治好眼睛，你将来还得替我做月子呢！”

“是啊！是啊！”朱母忙不迭的点着头，“我这些年一直就为你担心着呢！你写信回来，你爸也不让我看，安安也敢不去看你，怕你爸生气。不过，你爸爸看你寄回来的报纸挺高兴的，还有书，说你写了好些字呢！”

“当年是我错了。”莉莉叹了一口气。

门口也传来了长长的一声叹息，吓了大伙一跳，莉莉脸色有些僵硬，而贺军则脸色发白，跳下了炕来，手足无措，而莉莉，想想也慢腾腾的挪下了炕，站在贺军的身边等着父亲进来。好半天，大门被推开了，过了一会，左厢的门帘子才被撩开，门口站着一位黑脸汉子，看来莉莉的高窕的身材是遗传自此了。

“爸！”莉莉半天怯怯的叫道。

“回来了！”他闷闷的说了一声，上炕坐在了妻子身边，看看满桌的菜，“你们做的？”

“是啊，爸，我有帮忙。”贺军忙表功，朱母笑起来。

“这是小贺，莉莉结婚了，小贺是大夫，你说巧不巧！”

“结婚？”

“爸，这个……不是我不通知你们，只是……这事很突然，我们……”

“不是，我们打算回来摆酒的，我们带了衣服来，要大摆宴席。”贺军忙强调着。

“摆什么？高兴就好，给安安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就是了。”朱父笑了一下，给妻子挟了菜，“吃吧，已经有点凉了。”

“爸，我去热。”莉莉刚坐下，马上站来。

“就这么吃吧！哪这么讲究。你也快吃，你饿了吧！”朱母摆摆手，“小贺，你帮莉挟菜啊！让她多吃一点。”

“我知道，妈你也吃。”贺军也给朱父朱母也挟了菜，讨好的笑着。朱父看着他，好一会儿笑了起来。

“这小子是大夫？”

“是啊，眼科大夫，我是个很好的大夫，真的。”贺军保证着，但在莉莉的眼中怎么看怎么像卖假药的，不禁翻翻白眼，朱父又笑了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