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凰帝继位时,曾率兵南下攻打大幽,大幽成为大延的附庸国五年之久。庆晔五年,大幽闭关封锁,再到出关后国力强盛,大延再不得与之抗衡,只能和平共处,直至现在。

南方一带因为靠近大幽,双方商贸交易已是寻常,不同国度的百姓通婚也随处何见,所以两国百姓早就安居乐业,大幽与大延的边界逐渐模糊。

段乞宁和阿潮在桑州发家时,还有农民开玩笑道,“钓月娘子的生意做得是越发好了,要我说怎么能娶到大幽国的小郎君呢?”

每每听到这,阿潮总会露出腼腆的一面。

阿潮确实是大幽国的人,段家主从牙行将他买回来的时候,他脖子和耳朵上就挂着银饰,那蜷曲的狼尾发更是标志,还有那硬挺的鼻骨。

他身量高大,五官优越,怎么穿都不差,稍微打扮一下就更好看了。

段乞宁收拾好后等了一会,阿潮从屏风后边出来,劲装着身,束腰挺背的样子确实养眼。

他戴着一顶帷帽,堪堪垂下的薄纱盖住面上的刺青,只留耳饰的下半截露在外边,刻意突显他是大幽人的身份。

此去跑商,为的是开拓晾州市场,段乞宁扮做钓月娘子的模样,阿潮则扮演她的小夫君跟在后头。

“妻主。”阿潮改口。

段乞宁面露笑意应着。

对阿潮来说,陪段乞宁跑商是最幸福的时候。只有这时,他可以不做影子,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做她的夫郎,而且还是明媒正娶的“正夫”。

“走吧,去用早膳。”段乞宁入戏很快,热络地去牵他的手。

她已和段家主串气过:钓月娘子携夫随段大少主回晾的车马一并入城,到段府上谈生意,相聊甚欢,特留宿多日。

她还有块易.容.面.具,只是戴着吃饭难受,段乞宁暂时捏在手里。

冬日寒风刺骨,她系了件兔绒领的斗篷,伸出去的手是热乎乎的,还自带雪松味道的沁香,拉着阿潮的手往外跑。活脱脱明艳少女的模样,已经完全没有“段乞宁”身上阴鸷、恶毒的性子。

即便阿潮已和她扮演妻夫一年之久,他有时还是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主人。

他希望是这一个。

段乞宁不知他心中所想,抄了一把油纸伞在怀中,刚和阿潮到屋门口,迎面撞上形单影只的人儿。

少年瘦削的身影摇摇欲坠,雪白单薄的寝衣松散地挂在身上,印出肌肤上斑驳的伤痕。他的颈间和腕间,有鲜红的、被链条拴出来的红痕。尤其是他的左手腕心,还有刚结痂的掐痕。

每走一步,他都会被胃部痉挛的感受刺.激得不得不放缓脚步,明明疼得恨不得弯下腰,可是他倔强地挺直身形,用力地吸着气。

他披散着长发,破碎的衣裳丝毫不影响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反而将他衬托得可怜至极。明月轩外的石板小径上都是堆积起来的皑皑白雪,他从雪中走来,好似圣洁易碎的瓷娃娃。

他哭过,眼眶那圈泛着薄红,像只兔子。

崔锦程停驻脚步,抬头望向屋门口的段乞宁。

段乞宁也顿住身形,神情微讶。她讶异自己忘记了他在府中。

昨夜她与阿潮颠鸾倒凤的时候,崔锦程一人在榻上蜷缩。

他疼得实在是没有力气,段乞宁让下人们把东西搁置在床头时,他就已经疼得失去知觉。再度醒来,房里的烛火都已燃烬,屋内早没了第二个人的气息。

这样的被抛弃感让他如坠冰窖,勾起他幼时被囚在地牢里的痛苦回忆:

黑不可见密闭空间,冰凉的金属锁链捆住他的四肢,还有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药味,那种苦涩、无助、绝望的紧绷感蔓延在他的脑海中,他感觉整个人好似被鬼魅用力掐住脖子。崔锦程又忆起家族被灭那日血淋淋的场面,巨大的恐惧感几乎要将他啃食。

他害怕黑暗,害怕得只能用力掐自己的手腕,掐到腕心出血,让手上的疼痛盖过胃里的疼。

他在熏香的软塌间落泪,以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挨到天明,直到初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照亮他鼻梁间尚未干透的泪痕。

听到一声吱呀推门声,他以为是段乞宁回来了,进来的却是段家主身边的女使。

女使隔着床帘帷帐,看不清里头的模样,恭敬地行礼道,“少主,奴婢将链条的备用钥匙放在床头了。”

没人应她,女使当段乞宁还在睡,掩门退去,崔锦程的世界又只剩下寂静。

他的眸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银制的钥匙上,于是他奋力起身。

浑身上下就跟要散架似的,不仅胃疼,就连身后那处……

他从未受过那样的屈.辱,崔锦程羞赧地紧咬下唇。

他拨开床帐,去够钥匙,却因为不听使唤的四肢,失手打翻了床头柜上的白粥和药汁。

“哐当”瓷器破碎的声音扎得崔锦程头皮发麻,下一瞬,寝殿的木门又被推开,冲进来的是气势汹汹的多福。

多福气道:“我和姐姐哥哥们大晚上不睡觉就为了给你熬这药和粥!你倒好啊!你不吃就不吃!你把它们砸了是几个意思?”

良好的教养让崔锦程低垂眼睫:“对不起。”

“我看你就是哥哥们说的那样子,耍威风给谁看呀,你还当你是崔家的掌上明珠吗!”

崔锦程将掌心里的钥匙捏得紧紧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多福就好似一口气撒在棉花上,气没处发,只好冷下脸道:“你别指望有人来给你收拾,在我们这,你个侍奴可比家厮还要低.贱!”

崔锦程抿唇不说话,多福气得原地转了一圈,跑到庭院把扫把畚箕啥的提进来,丢到床榻边:“你自己下来收拾吧,在少主回来之前收拾好,我家少主最讨厌旁人弄脏她的地方。”

他说话时趾高气扬的,声音可大着,屋外围了几个少主院的仆从,待多福出来后,把多福团团围住:“多福哥哥,你就不怕他告诉少主吗?”

多福虽然年龄小,但却是段乞宁南下带回来的贴身小厮,也能在一众粗使家厮里当“哥”,他神气一哼:“谅他也不敢,更何况,少主早就不喜欢他了,拿他当个玩意罢了。”

里头的崔锦程听得真切,默不作声地起身,小心翼翼收拾那些碎瓷片。

他拖着残破的身子收拾了很久,前脚刚理完,后脚多福就带着专门打扫主屋的家厮进来,高喊,“都让开!少主的床榻还有桌椅、这里那里都要收拾干净!必须得焚香熏染过,谁都不可以偷懒!”

家厮们驱赶崔锦程,他不知所措的杵在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