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深處的静室,呈列一口足以容纳的下两?人的藥炉,通体发黑,表面在烛火的照耀下折射流光,其面上?的藥渍已经幹涸,零星粘稠点布。

段乞宁在藥炉的一侧,看见一只柔弱无骨的手?,那只手?耷拉在药炉边,手?腕无力地下垂,腕间鲜血还在流淌,顺着药炉外壁的纹路,滴落在地,晕染成花。

她的心随之好似被人用手?紧捏,呼吸几乎掐在嗓子?眼。段乞宁端着烛火台前进,赫然看见药炉里横躺着的、失魂落魄的少年。

镶玉的发冠被丢弃在炉内,他披头散发,面目颓废,另外一只手?中还紧紧握着染血的玉簪。

“崔锦程!”

火光映亮他乌黑的发和白净的面孔,只是那面容早已失去血色,原本纯澈漂亮的眼睛也如失去光泽,一动不动地望着药炉内壁。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紧閉双眸,泪水却从?眼眶中被挤壓而出。

他死寂沉沉的心为这抹明?亮再?度狂跳,如死灰复燃,如窒息边缘倏然被硬生生灌入氧气,崔锦程的胸膛刹那间起?伏剧烈,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脱口而出便是暴吼:“段乞宁!”

“是我,”段乞宁紧紧扣着眉头,眸光复杂,却还是认真地回应,“我在。”

她没有?如往常一样同他争吵,而是缜密且心疼的语气,反倒衬托着他一拳砸在棉花上?。

崔锦程想要爆发的怒吼哽噎在嘴边,泪水越来越汹涌,到末了?他抽噎着质问:“你来幹什?么?你追来干什?么?”

“我来寻你,带你回家?。”段乞宁望着他湿透的脸庞道。

崔锦程却好似没有?听到她说话,重复呢喃质问着:“你追来干什?么?……你追来干什?么?……”

他的情绪很不对劲,段乞宁没忍住伸手?上?前,那少年倏然用玉簪刺过来:“别碰我!”

她骤然缩回手?攥成拳,便见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少年,已将玉簪抵在自己的喉间,威胁她道:“你别过来!”

他蜷缩在药炉中,仰视她,灰黑色的眼瞳噙着泪花,眼尾嫣红,却盛满宁为玉碎的骨气,恶狠狠地警告着她,似乎她再?迈一步,他就会?扎破自己的喉咙。

段乞宁迈去半步,少年的玉簪顶着肌肤,立马将那处壓下痕迹,女人见状,紧急撤回那步,可崔锦程完全没有?要放松的迹象。

到底是怕他真瘋,段乞宁好声好气,语气放缓:“小少爷,你把?簪子?放下,有?什?么误会你同我一道出去了再说。”

崔锦程哭喊着:“我不出去!出不去了?,段乞宁!出不去了?……”

道完这句,他情绪失控,嚎啕大哭:“你觉得我还能像从前那样,对你卑躬屈膝,做你的侍奴吗?做不到了,我不想再?这样了?!”

他嘶吼着:“段乞宁,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你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吗?”

一句叩问心灵的话如急速飞驰的箭矢,射进她的胸口,段乞宁的眼睫为之一颤,陷入沉默,而置于大腿附近的拳头却悄然攥得更紧。

可她的无声却犹如一记重锤,将他整个人砸得粉碎,和他的心一样千疮百孔,崔锦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赌上?一切不计后果地控訴着:“当我看到你安排暗卫监视我,你知?晓我心中是何滋味吗?”

若非他今日脱离既定轨道,孤身?纵马回崔家?,他至死也不会?发觉,身?后有?段乞宁安排的暗卫将他的一舉一动收入眼底。这种情况或许很早之前就有?了?,只不过现在才被他觉察,崔锦程只要一想到这点,就窒息得快要喘不上?气,喉头就如同被她捆上?锁链。

他把?簪头又往自己的颈脖间抵了?些,声线破碎:“我视为妻主的你,和妄图榨干我的母父一样,为了?攫取利益,将我作为人的尊严踩在脚下碾压。”

“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不是个物件!我不想被你随意?摆弄!我不想被你们逼的连最后一点喘息的空间都没有?!”

崔锦程红了?眼:“就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慢慢死掉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追进来,你还是为了?秘鑰!你留我于府只是为了?秘鑰!你对我不曾有?过一丝真心!所以温泉池里才会?那样对我,我好疼,我的心好疼,被你触碰过的地方都疼得让我寝食难安!我就是你发泄情.欲的玩物不是吗?既然你对玩物没有?感情,到底为什?么要来这……”

“你还是要追来!怎样你才能放过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秘钥的尺寸吗,我告訴你,秘钥的尺寸就在这里,”他指向另一头紧闭的石门匣,门匣中间有?道蝴蝶形状的凹槽,需要放置契合的秘钥放可打开密道。

崔锦程崩溃地捂住自己疼痛欲裂的头颅,近乎咆哮:“这就是个死局!是个死局!所以我不想告诉你的……”

道完,他咬住唇角,极力克制哭泣,可泪水却如短线的珠串,一颗一颗砸落,每一滴都好似砸在她的心口上?,让她体内的雌虫瘋狂啃食,催促彼此的凤求凰情蛊涌动。

“段乞宁,我不想再?做你的解药了?,曾为你重燃起?活下去的念头,今日就当偿还给你。”言罢,心灰意?冷的他举起?玉簪刺向自己的颈脖。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珍重

说时迟那时快, 段乞宁早在他扬手的那一刻就有预感,几乎是在他下刺的瞬间同时伸手,赫然抓住他的手腕。

段乞宁奋力紧扣他的手指,一举将他手中的玉簪抖落, 清脆地砸在药爐底。

奈何?崔锦程的手还在挣紮, 看中她腰间佩刀就要来夺, 她顿时抛弃烛火台,护住弯刀, 翻身同他一道滚入药爐,将那少年的身子压在身下。

烛火台打翻, 蜡烛倾斜,室内顿然黯淡不少, 蜡油滴在地上, 同血花一般殷紅散开。

崔锦程却执着, 四肢于她怀中挣紮, 作势便要爬出?药炉, 段乞宁倏然遏制住他的后脑勺, 强硬而压制地吻上去。

少年全?然抗拒,用?力地推她,可?不论他如何?使劲, 段乞宁总是盖过?他一头,将他的抵触悉数瓦解,加深这个吻。

崔锦程走投无路,磨牙咬向她的唇瓣,直到雙方的唇齿间散开苦涩的血腥味,段乞宁依旧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仍然用?手桎梏着他的手腕, 雙膝抵押着他的雙腿。

待到那少年意识到自?己咬伤了她,他倏尔卸了些反抗的力道,转而有些后怕地停顿在那。

段乞宁便趁着他这一瞬间的打退堂鼓,乘胜追击,用?舌尖撬开他的牙关,将唇间的血味灌入彼此纠缠的唇腔中。

她用?舌尖描摹着他的唇纹,几乎将他的唇瓣全?部探索过?去。

“崔锦程,”段乞宁喘着气音,钳制住他的双腕,额头紧紧贴着他的额头。昏昧中,她琥珀色的眼瞳紧密地注视他,细微的火光将她的双眼点缀得如同绿宝石一般幽深。

“我若心里没你,何?苦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又何?必留你于府?我当会在你告訴我秘鑰是蝴蝶刺青后,把你这烫手山芋丢出?府,或者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把你就地格杀,又何?必费时费力供你吃、供你穿呢?”

“你可?还曾见过?我为哪个男人这么上心?你衣裳所用?的料子哪件不是上乘,都是正夫的配置,你难道未曾发觉吗?”

“试问晾州城哪个侍奴,可?以自?行?出?府?是,我是安排了暗卫跟随你,可?你身怀秘鑰,是多少势力眼馋的对象,稍有不慎便会遭致祸患,我如何?能?安心放任你一个人在外边?你只看到我限制了你作为人的自?由,可?你的自?由若无人护佑,落到旁人手中,你还能?像现在这么舒坦的做你的小少爷吗?”

少年顫了顫睫羽,瞳眸深處有火光闪过?,似被她的一番话刺到怔愣。

段乞宁用?手捧住他的頸脖,搓揉方才簪子扎紅的那處,五味雜陈地道:“我若心里没你,你早该在一次又一次忤逆我、对我摆脸色后被家法?处置,你以为是什么纵容的你,小少爷?是什么能?够成为你三番五次越过?妻主耍小性子的底气?”

“你从前在家,敢对你的母父这样做吗?”

这是一个很犀利的问题,直击痛点,令少年顷刻间心跳如擂,翕动的唇瓣上下起伏,呼吸都快停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