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玟昭启唇, 却欲言又止, 眉头折出些?皱纹, 心口也渐渐翻涌上来一些?暴怒之症的?前兆,令她?掐紧手指。
很久很久, 觉察到地上的?人因为不?习惯久跪而克制呼吸后,赫连玟昭压下胸腔中的?心悸之感, 收回目光,再开口已是无?波无?澜的?帝王姿态:“平身吧, 賜座。”
“谢陛下。”段乞宁暗自长吁一口气, 提起?衣裙起?身。
嬷嬷们搬来张椅子?安置于亭台侧, 离凰帝还?隔着些?距离, 中间还?空出一大块。
赫连玟昭收起?慵懒的?坐姿, 和掌事女使吩咐了几句。
女使忙上前喧话:“传舞乐。”
本来段乞宁还?觉得坐在这前头空旷之处有点尴尬, 没?一会舞郎们依次涌入,将不?小的?空处填滿。
舞郎们各个劲瘦窄腰,石绿色舞服着身, 袖口处拖曳有飘逸的?流苏,随鼓点扬袖,荡在段乞宁的?眼前,香意铺滿她?的?鼻翼。
离得最近的?舞郎们,紛紛在她?座次旁扭动,扬起?的?流苏和裙角,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 频频扫过她?的?双膝,带着讨好与谄媚之意。
这些?舞郎们自上台前就被教?坊司好生指点过了,离陛下越近的?女娘,身份越是贵重?,若是能被她?们看上挑去,可比一辈子?在舞坊里强。故少年们在见?到凰帝台下还?坐着个这么貌美的?年輕女娘,只?当她?是年少有为的?朝廷命官,纷纷铆足了劲展示。
少年们的?腰肢如一把把夺命的?刀,在段乞宁眼前摇曳,又如亭台边的?抽着水的?柳条,任哪个女娘见?了都难免心生涟漪。
段乞宁知晓自己在坊间的?名声,为了不?让凰帝和旁人瞧出端倪,她?再度做出色迷心窍的?模样。
眸光流转,应接不?暇,神采奕奕。
偶有舞郎的?娇躯擦着她?大腿而过,段乞宁稍稍伸出手,触碰掌心里一瞬而逝的?衣纱,又好似碍于在凰帝眼下不?得不?克制地缩回,主打一个蜻蜓点水。
“老色鬼,恶心。”台下,望着这一幕的?邵驰厌嫌地道。
邵冬夏低声呵斥:“陛下面前不?得无?礼。”
少年哼了一声,潇洒动筷夹菜,毫无?半点君子?仪态,气得邵大将軍执起?双筷,重?重?往他手背上一抽。
邵驰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银筷落在桌岸上,发出不?小的?响动,声音正?巧卡在空白的?鼓点上,将赫连玟昭的?視线也一并吸引了过去。
邵冬夏忙赔笑着,起?身用宽大身影遮掩邵小公子?,端起?酒杯行礼:“陛下,微臣教?子?无?方?,让陛下见?笑了。这一杯微臣自罚,望陛下海涵,莫怪犬子?扰兴。”
赫连玟昭摆手示意,面上不?怒自威。邵冬夏松一口气,一饮而尽,坐回席位。
“假慈悲,虚伪……”邵驰輕声道,眼底翻涌恨意。
邵冬夏一把死掐少年的?腿:“莫要再口无?遮拦,逆子?,你想全家跟着你掉脑袋嗎!”
“我说的?是你!”邵驰忍疼,与她?犟气。
顺国将軍府就邵驰这么一个儿子?,其余有一女为长姐,已随邵冬夏征战四方?,封为副将使。
邵大将军与邵小公子?的?关系,在京州也不?算什么秘密。邵将军走到哪就把军法带到哪,打起?小儿子?也是毫不?心慈手软,偏偏小儿子?又是个犟骨头,邵家内宅一地鸡毛。
三公九卿见?了也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因而此?时,不?少看戏的?眸光落在邵家,其中有“色鬼”段乞宁的?。
赫连玟昭的?眉眼雖望向的?是邵家席位的?方?向,目光却是紧紧盯牢段乞宁的?,凰帝一个抬指,舞乐声消弭,舞郎们纷纷行礼跪安。
赫连玟昭饶有兴致地道:“段小娘子?。”
段乞宁回神,起?身行礼再度拜下,听候凰帝发落。
赫连玟昭半眯眼眸道:“听闻前些?时日流民南下,晾州时疫突发,是你想出来的?‘隔断分法’,有效缓解灾情,救晾州黎明百姓于水火。你与朕说说,当时是如何想的??”
这是在试探她?嗎?还?是……段乞宁拧眉,思?绪飞速运转,掂量着道:“启禀陛下,此?舉是民女结合南下桑州时的?见?闻完善后所得。”
“当时桑州乡野贫瘠,灾害时疫频发,有个云游四海的道姑娘子?经此?,留下分离之措的雏形。民女与坊间女娘们合力,按照症状给病人区分、隔断,避免交叉传染,不稍几日便有成效。”
“对于晾州城的?时疫,民女起?初是没?有把握的?。晾州雖地广,但人口亦是稠密。民女最初也只?敢在郊外的?一处工匠作坊先行试验,有所应验后呈交给知州大人,知州大人这才敢采纳。也是多亏了尚知州大人的?谨慎。”
段乞宁没?敢把话说死,同时搬出尚知州和行迹缥缈的?道士作掩护。
凰帝凤眼上挑,犀利眸光射向尚知州所在席位:“哦?”
谷雨祭祀,晾州尚家只?有知州一个名额,尚佳和不在列。尚知州闻讯上前,行礼见?过陛下,得平身后战战兢兢地起?身,眼角余光瞥向亭台的西侧下方。
段乞宁顺着她?的?視线望过去,才发现那儿落坐的是位风骨不?折的?中年男人。礼服规格不是后宫君侍的样式,而是朝廷命官的?款式。
段乞宁了然,这位当是书中大延王朝唯一的?男官,太师苏彦衡。虽是太师,但似乎和凰帝赫连玟昭……有一腿。
段乞宁的?眸光在男人身上掠过,后者的?眼神也不?着痕迹扫了眼她?,可随后,男子?抄起?酒水一抿,宽阔的?袖口遮住面容,同时也遮住段乞宁等人的?视线。
尚知州道:“微臣也是担忧灾情,不?敢妄下定论,这才给了段小娘子?试验的?时日,万幸段小娘子?的?舉措卓有成效。段小娘子?此?行于晾州有恩,微臣代全城百姓谢过娘子?了。”
言罢,尚知州夸张地双手作揖,朝段乞宁的?方?向重?重?一拜,做足姿态。
段乞宁只?得配合着演戏,惶恐地扶起?她?:“知州大人莫要折煞民女了,民女虽未出生在晾州,但打小随母親在晾州扎根,早就将晾州视为无?可分割的?家。既为家土,民女自是期盼乡土安康,所行所举皆是出于衷心。民女的?绵薄之力能帮助到晾州,民女已是得偿所愿。”
尚知州只?得咬牙切齿地顺着夸:“有段小娘子?如此?,实?乃我晾州之幸。”
赫连玟昭几不?可查地弯唇,也顺着赞叹一句:“段小娘子?不?僅生意上行思?敏捷,在赈灾之措上亦是独辟蹊径,有勇有谋。段娘子?当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凰帝后边那句话道得语气绵长,似有感慨,似有羡煞,又似有一些?不?满,很是五味杂陈。
段乞宁辨不?清楚究竟是何意,只?道赫连玟昭此?人心思?深沉,帝心难测,她?又思?忖一会才福身回:“陛下谬赞了。”
台下邵小公子?听这一出,气得是怒目圆睁。
这明明是釣月娘子?的?主意!该受凰帝褒扬的?理?应是釣月娘子?!
邵驰想着他与钓月娘子?身份悬殊,逼她?娶他为正?夫不?过是玩闹,若真要八抬大轿聘娶他过门,钓月娘子?的?的?确确不?够格。若能得圣上美誉,倒还?能博得几丝生机,可这线生机也被段乞宁这个恶毒女人硬生生斩断了!叫他如何不?恼!
赫连玟昭扫了眼那隱忍怒气的?少年,指腹摩挲须臾,对台下的?段乞宁道:“晾州毗邻京州,是京城的?国库重?地,抑是大延商贾贸易的?必经枢纽。商贸腹地开源溯流,惠泽万里。段小娘子?此?举于社稷有功,不?僅救了晾州,也救了大延,该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