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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漏下的阳光在江颂宜眼中碎成星子。她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像是攥着前世未尽的执念:“史书工笔,定会记下殿下开创的盛世!“

江锦昭望着妹妹发红的耳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她趴在书房窗台背《出师表》,念到“鞠躬尽瘁“时也是这般模样。父亲当时说这丫头像他,如今看来,倒更像祖父牌位上那个“忠烈侯“的谥号。

辛夷道一摘了片枫叶把玩,叶脉在阳光下透出蛛网般的纹路:“你是重生之人?“他问得随意,仿佛在问今日天气。

“是。“江颂宜答得干脆,“前世殿下教我识文断字,授我治国之策。“她面不改色地扯谎,鎏金护腕硌得腕骨生疼。其实前世太子从未收她为徒,那些兵法谋略都是她躲在书房偷学的。

太子忽然抬手,惊得江锦昭差点拔剑。却见他只是拂去江颂宜肩头落叶:“若天命不在西魏。“

“那就改命!“江颂宜猛地抓住他袖口,“殿下可知前世岳清扬屠城三日?护城河漂满尸首,连稚童都不放过!“她眼底泛起血丝,仿佛又看见奶娘被长枪挑起的画面。

辛夷道一望着枫叶怔忡。十年前他夜观星象,见紫微星落于东陵。那夜他烧了所有占卜器具,却在后院发现株变异双穗稻。从此便明白,与其逆天改命,不如让百姓多收两斗粮。

“殿下在太白山种的杂交稻能活万人!“江颂宜突然掏出个布包,里面躺着三粒金灿灿的稻谷,“若您登基,能让天下人都吃饱饭!“

辛夷道一瞳孔骤缩。这稻种分明是他上个月刚培育的新品种,连贴身侍卫都不知。他忽然想起半月前粮仓失窃,原是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

江锦昭听着心惊。他认得那稻种父亲书房暗格里也藏着一把,说是能救十万边军的宝贝。此刻竟被妹妹随手揣在怀里当筹码。

“孤若为帝。“太子摩挲着稻谷,突然轻笑,“第一道旨便是禁了紫竹先生的话本。“他伸手戳江颂宜眉心,“瞧瞧把小姑娘教成什么样了。“

林间忽起疾风,卷着枯叶掠过三人之间。江颂宜还要再说,却见太子翻身上马:“回营吧,孤的玉米该浇水了。“

回程路上,江锦昭盯着妹妹腰间晃动的稻种袋。他忽然想起今晨收到的密报东陵国最近冒出个“神农使“,在边境教百姓种新稻。若太子真无心帝位,为何要将稻种送往敌国?

江颂宜摸到袖中突然多出的纸条。展开是熟悉的瘦金体:“戌时三刻,玉米地。“她抬头望向太子背影,那人正哼着古怪小调,调子竟与她前世在冷宫常听的一致。

“父亲说得对。“江锦昭突然开口,“太子殿下。“话未说完便被号角声打断。前方烟尘滚滚,竟是二皇子带着禁军疾驰而来,马蹄踏碎了满地斑驳光影。

第255章 充英雄

林间蝉鸣倏然死寂。

江颂宜攥着缰绳的手沁出汗来,胭脂马不安地刨动前蹄。辛夷道一玄色箭袖掠过她手背,惊起细微颤栗。

“殿下。“她刚要开口,忽见太子唇角漾起涟漪般的苦笑。那抹笑比树影间漏下的光斑还要破碎,刺得她喉头发紧。

辛夷道一抬手折了截枯枝:“江姑娘是要拿永定侯府当赌注?“枯枝在掌心断成三截,簌簌落进满地松针里。

“是筹码。“江颂宜扬鞭指向天际盘旋的苍鹰,“殿下可见过熬鹰?“前世血溅玄武门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她猛地攥紧鞭梢,“最凶的隼,才配得上金丝鞲。“

话音未落,冷箭骤然撕破林间寂静。辛夷道一勒马侧身,箭镞擦着白玉冠掠过,钉入身后古柏时犹自嗡鸣。江颂宜反手抽箭搭弓的动作行云流水,金翎箭破空将那暗箭拦腰截断。

“护驾!“江锦昭长剑出鞘的铮鸣与刺客坠地的闷响同时炸开。二十余黑影自树冠跃下,弯刀映着碎金似的日光。

胭脂扬蹄长嘶,江颂宜拽着太子滚落马鞍。枯枝扎进掌心也顾不得,她反手抽出鞍侧短刃:“往东三百步有猎户陷阱!“话音未落,刺客刀锋已劈开她半截发带。

辛夷道一突然握住她持刃的手。温热血珠溅上他眉间朱砂痣,像极了前世城破时那支穿云箭。他引着她的手将短刃送入刺客心口,低语混着血腥气扑进她耳蜗:“江姑娘的赌局,孤跟了。“

林间骤然响起尖利哨音。江颂宜瞳孔骤缩这调子与前世叛军攻城时的号角如出一辙。她拽着太子扑进灌木丛,金丝绣履卡在树根间也顾不得,胭脂马的哀鸣与弯刀入肉的闷响搅作一团。

“东南!“她劈手夺过刺客的弩机,三支袖箭呈品字形钉入树干。追兵踩中机关,兽夹合拢的咔嚓声混着惨叫惊飞群鸦。

江锦昭浑身浴血杀出重围,剑尖还挑着半截断指。他瞥见妹妹赤足上的血痕,喉头滚了滚终是没出声此刻的江颂宜比围猎那日射虎时还要慑人,眸中燃着焚天的火。

“接应!“江颂宜突然将太子推向兄长。辛夷道一踉跄半步,玄色锦袍撕开道裂口,露出内里明黄软甲。刺客首领眼瞳骤缩,弯刀直取他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江颂宜竟合身扑上。弯刀贯入左肩的瞬间,她右手短刃也捅进刺客腰眼。热血喷溅在太子玉冠上,凝成诡异的红珊瑚。

“你。“辛夷道一接住她瘫软的身子。怀中小姑娘疼得打颤,嘴角却噙着笑:“臣女说过。要赌就赌最大的。“

林外忽然传来隆隆马蹄。江颂宜涣散的瞳孔映出漫天箭雨是永定侯府的玄铁骑!她终于松开攥着太子衣襟的手,恍惚听见前世丧钟化作今生的凯旋铃。

昏迷前最后的光影,是辛夷道一染血的指尖抚过她眉心。那温度与前世城墙上诀别时的吻惊人相似,却又分明裹着崭新的、炽烈的生机。

林间碎光斑驳如血。

江颂宜反手将缰绳缠在腕间,胭脂马鬃毛扫过辛夷道一的手背。他忽然解下腰间匕首,刀鞘上还沾着野果的汁液。

“削过十七个梨。“辛夷道一将匕首塞进她掌心,“该见见血了。“刀柄残留的体温烫得江颂宜指尖发麻,恍惚又见前世城墙上他递来毒酒时的模样。

箭矢破空声骤起。辛夷道一突然扯过她背上箭囊,三支羽箭搭上弓弦的刹那,江颂宜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前世师父教她射箭时,最爱用这个起手势。

“低头!“

江锦昭挥剑格开流矢时,瞥见太子拉弓的姿势与妹妹如出一辙。箭镞穿透两名刺客咽喉的瞬间,他腕间旧伤突然刺痛那是去年秋猎时,为护江颂宜被熊爪所伤。

“哥!东南!“江颂宜的呼喊混着马蹄声远去。江锦昭抹了把脸上血污,见妹妹竟头也不回地策马突围,胸口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

林雾渐浓时,江颂宜突然勒马。胭脂前蹄扬起踢碎晨露,她拽着太子滚进灌木丛。刺客的脚步声近在咫尺,辛夷道一嗅到她发间茉莉香混着血腥气,竟与前世诀别时的气息重叠。

“闭眼。“江颂宜咬破指尖在掌心画符。血珠滴落枯叶的刹那,林间忽起浓雾。刺客的咒骂声突然扭曲:“人在哪?!“

辛夷道一透过雾霭望去,见两名黑衣人竟将刀剑捅进同伴胸膛。江颂宜苍白的唇勾起冷笑,这幻阵是她用前世十年阳寿换来的禁术。

“接着。“她突然抛给兄长个锦囊。江锦昭接住时,掌心触到枚硬物竟是母亲临终前给的护心镜。妹妹的心声在耳畔炸响:【大哥你可别真死了!】

马蹄声再度逼近。江颂宜正要催动阵法,忽见寒光破雾而来。箭镞直取辛夷道一眉心,她本能地旋身去挡,却撞进个温热的怀抱。

皮肉撕裂的闷响混着血腥气弥漫。辛夷道一的手掌被箭矢贯穿,血珠溅上她眼睫。他抱着她滚落斜坡时,箭杆在碎石间折成两截。

“师父......“江颂宜的惊呼卡在喉间。辛夷道一染血的手抚过她眼尾,这个动作与前世他蒙住她眼睛挡下叛军刀锋时一模一样。斜坡尽头是断崖,碎石簌簌坠入深渊。

追兵脚步声渐近,江颂宜摸到腰间匕首。正要拼死一搏,忽听崖下传来轰鸣是永定侯府的玄铁骑!她怔怔望着冲在最前的父亲,铠甲上“江“字徽记在朝阳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