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兵器架旁边的江奕桓,正皱着眉头扭。“父亲,您什么时候也爱看这些杂七杂八的闲书了?”
“哦,这个啊,”江鼎廉头也没抬,随口答道,“是你妹妹买的。”他翻到某一页,看着话本里描写的情节一个忠心耿耿的将军被自己最信任的亲人背叛……这情节,怎么跟刚才晚膳时“听”到女儿心里想的那些话……有七八分相似?
他心里咯噔一下,岔开了话题:“对了,东陵国的使团后天就要到京城了。你亲自带一队可靠的人手,给我盯紧点!别让他们在京城里搞出什么幺蛾子!”
江奕桓刚想应声“是”,目光却无意中扫到话本子的扉页上面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写着“悦文书斋初版精装”。这可不是普通的话本,是第一批印出来、最贵的那种!
他猛地想起晚膳时,“听”到妹妹江颂宜心里闪过的那句话“紫竹先生就是太子辛夷道一”!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试探着问道:“父亲……您知道这个‘紫竹先生’,他其实是……”
“嘘!”江鼎廉猛地抬手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鹰隼,示意他噤声。
父子俩几乎是同时听到了书房顶上传来一声瓦片被踩动的“咔哒”声!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江鼎廉脸上的凝重瞬间消失,立刻又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故意把手里的书页抖得哗啦啦响:“管他是谁写的呢!只要能逗你妹妹开心,让她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事,那就是好书!你瞧瞧这段,”
他提高嗓门,像是在点评戏文,“这小娘子智取虎符的桥段,写得活灵活现,比那些干巴巴的兵书可有意思多了!”
此刻,书房的琉璃瓦顶上,一个穿着夜行衣的暗卫正屏住呼吸,像壁虎一样紧紧贴着冰凉的瓦片。
他怀里揣着的,正是他家主子太子辛夷道一刚刚写好的新话本。听着书房里突然提高的嗓门和那些关于话本的闲聊,暗卫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今晚出门前,太子爷特意叮嘱他把东宫的腰牌摘了。
江颂宜此刻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她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连接花厅与书房的游廊下。夜风吹过,带来初冬的寒意。
她抬头望着书房窗户纸上映出的两道熟悉的身影一道高大魁梧,一道挺拔矫健。
“姑娘,夜里风凉,您小心着凉。”一个小丫鬟抱着件厚实的狐裘斗篷匆匆走来。
江颂宜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她的眼神沉静如水,思绪却转得飞快。岳清扬那个魔鬼,前世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和潜伏。就算他现在看起来只是个落魄的质子,也早就在侯府里埋下了不止一个眼线。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身,不再看那温暖的灯火和窗上的剪影,迈步径直朝着东跨院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
书房里,烛火将父子俩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不安地跳动着。
江奕桓紧紧攥着手里的青瓷茶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父亲……”江奕桓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杯中因为自己手抖而晃动的茶水,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多日的疑问:“儿子这些天,总是能听到一些很奇怪的声音……好像不是用耳朵听到的……”
江鼎廉正拿着一块软布,仔细擦拭他那把沉重的玄铁宝剑。听到儿子的话,他擦拭的动作猛地停住了。抬起眼,目光如电,沉声反问:“哦?奇怪的声响?比如‘渣爹’?或者‘败家’?”
江奕桓的眼睛死死盯着父亲腰间悬挂的那枚玉佩去年江颂宜及笄礼上,特意献给父亲的寿礼。此刻,那玉佩正随着父亲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巨大的震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您也能听见?!那母亲她们……?”
“哼,”江鼎廉冷哼一声,“你祖母上个月,手里捻的佛珠串,莫名其妙地绷断了七回!吓得她老人家天天念经。至于你姑姑江玉窈?”
江鼎廉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她现在只要听见别人说‘星星’这两个字,就头疼得要命,跟撞了邪似的!”
“所以……”江奕桓艰难地吐出那个问题:“颂宜她当真花了十万两银子,雇了东厂的人杀了岳清扬?”
“胡说八道!”老将军的声音如同虎啸,震得烛火都摇曳起来,“诏狱里的耗子药是东陵国派来的细作偷偷下的!跟你妹妹有什么关系?!再敢胡言乱语,老子先打断你的腿!”
更漏滴水的声音,穿过外面淅淅沥沥打在芭蕉叶上的雨声,清晰地传进书房。江奕桓看着父亲暴怒的脸,脑子里却闪过另一件事他注意到,江玉窈腕上,最近多了一只水头极好、绿汪汪的翡翠镯子。
那种品相的翡翠,根本不是她一个普通侧妃该有的份例。
这镯子……是从哪来的?
“奕桓。”江鼎廉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沙场老将特有的穿透力。
“记住,为将者,领兵打仗,最忌讳的是什么?就是‘灯下黑’!敌人往往就藏在你看不见的、你觉得最安全、最不可能的地方!”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儿子的眼睛,“别被眼前的东西蒙住了心眼!好好想想!把眼光放远一点,看深一点!”
……
就在窗外一声惊雷炸响的瞬间,江颂宜正坐在自己闺房的梳妆台前。
她拿起一支泛着孔雀羽毛般幽蓝光泽的螺子黛,对着明亮的铜镜,仔细地描眉毛。镜中映出一张清丽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的脸。
然后,她抬起手,动作熟练地将自己一头乌黑的长发束起,挽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男子发髻。发髻上,束着一根看起来很普通的发带。
只是那发带的末端,却缀着一颗圆润饱满润的大珍珠。
第244章 假货
乱葬岗的腐臭味隔着三条街都能闻见。江颂宜踩着鹿皮靴踏进赌坊暗室时,顾哲渊正在把玩一枚血玉扳指。东厂蟒袍上的金线在昏黄烛火下如毒蛇吐信,映得他眉眼愈发阴柔。
“恩人这嗓子。“他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喉间疤痕,“倒比教坊司的姑娘还会夹。“
江颂宜摘下玄色帏帽,露出刻意描粗的剑眉:“厂公验尸时可瞧仔细了?岳清扬后腰应有块火焰形胎记。“声音似莺啼乍破春冰,惊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顾哲渊瞳孔骤缩,蟒袍广袖扫落案上骰盅:“县主对他身子倒是熟悉。“白玉骰子滚到江颂宜脚边,三点朱砂恰似诏狱墙头的血渍。
“毕竟。“她碾碎骰子,朱砂粉末染红指尖,“前世被他剥皮抽筋时,看得真切。“
暗室忽的陷入死寂。顾哲渊腕间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进地砖缝隙。他想起三日前乱葬岗,那具腐烂的尸身腰间的确有个火焰印记,只是。
“恩人若要验看。“他忽然贴近,龙涎香混着尸臭味扑面而来,“本督这就命人挖来?“
江颂宜反手抽出他腰间短刃,寒光掠过两人之间:“不必,我要他左手小指。“刀刃映出她眼底猩红,“那指节曾被利箭贯穿,骨缝该有裂痕。“
檐角铁马突然叮当乱响,暴雨倾盆而下。顾哲渊盯着她发间东珠,忽然想起那日太子冒雨送来十万两银票时,珠光也是这样冷冽。
“巧得很。“他击掌三下,侍从捧着乌木匣进来,“那截指骨正在此处。“
江颂宜掀开匣盖的瞬间,腐臭混着石灰味冲鼻而来。白骨小指第三节果然有道细如发丝的裂痕,与她前世在囚笼中数过千百遍的伤痕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