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府西偏院，江玉窈正对着铜镜摘耳坠。镜中忽然多出个绯色身影，余初薇抚着腕间翡翠镯笑道：“妹妹回门那日走得急，嫁妆单子可要姐姐帮着催催？“

“咔嚓“一声，珍珠耳钩在江玉窈指间断成两截。那日她被辛夷子固扔在忏思伯府门前，许氏竟连妆奁都要扣下。若不是廖纤纤偷藏了半袋金瓜子，她们主仆连雇驴车的钱都没有。

“姐姐的胭脂铺子近日生意红火，想来也不缺我那三瓜两枣。“江玉窈将断耳钩掷进妆匣，镶贝母的匣盖映出她扭曲的倒影。余初薇掩唇轻笑，发间金步摇晃得人眼花。

正厅传来杯盏碎裂声。辛夷子固将密信掷进炭盆，火苗窜起时照亮他阴鸷的眉眼：“好个永定侯，竟敢暗中联络太子旧部。“

“殿下。“余初薇端着参汤袅娜而入，葱指抚过他紧锁的眉头，“妾身新得了匹浮光锦，正想着给您裁件大氅。“

戌时的梆子惊飞檐下宿鸟。江柏川缩在侯府角门边数瓦当，忽见小厮拎着食盒往马厩去。油纸包里漏出的烧鸡香勾得他胃部绞痛，正要上前，却听见墙内飘来对话。

“三公子这次剿匪立功，听说圣上要赏南海夜明珠呢。“

“可惜二公子把家底都败光了，夫人天天以泪洗面。“

江柏川指甲抠进砖缝，青苔混着血丝染绿了指尖。马厩里传来熟悉的嘶鸣，是他那匹因赌债被卖掉的照夜白。畜生尚能住精料棚，他却连片遮瓦都没有。

巷尾突然传来犬吠。姬宬牵着黑狗缓步而来，飞鱼服下摆扫过满地落叶。“江公子若无处可去，诏狱倒有空房。“他抚着狗头轻笑，黑犬龇牙时露出沾着肉沫的利齿。

江柏川倒退着跌进阴影里。当年在珍馐阁挥金如土时，他曾在雅间窗缝窥见过这位活阎罗那日北镇抚司押着个血人游街，据说贪了河工款，十指皆被铁梳刮得见了骨。

“大人说笑了。“他扯着破袖擦脸，露出颊边陈年鞭痕，“草民这就。“

“汪！“黑狗突然扑来。江柏川闭眼等死，却听见“咔嚓“咬合声狗嘴里叼着只肥硕灰鼠，尾巴还在他鞋面上扫过。

姬宬抛给黑狗半块肉脯，转身时丢下句话：“明早卯时，南城门需要二十个运粮的瘸子。“

余初薇指尖拨弄着鎏金手炉，炭火在铜丝罩里哔剥作响。她瞧着廊下新结的冰溜子，话却往江玉窈心窝子里戳：“妹妹有双份娘家撑腰，嫁妆怕是要堆满三间库房？明日让管家套十驾马车可够？“

“你分明知道“江玉窈喉头腥甜，指甲掐进窗棂结的薄霜里。前日她亲眼见余初薇的嫁妆车队绵延半条街，连恭桶都是描金漆的。

霜月抡圆了胳膊甩过去，江玉窈鬓边海棠步摇应声而断。余初薇用帕子掩住鼻尖：“这腌臜地界的霉味儿，倒比馊饭还冲。“话音散在穿堂风里，后罩房当值的粗使婆子们却支棱起耳朵。

不过半日，紫莺院便成了四皇子府的笑柄。晌午送来的粳米饭结着绿霉，江玉窈盯着碗沿油渍，忽地想起及笄那年，三哥特地从南疆运来整块翡翠雕的碗盏给她盛冰酪。

“侧妃该用药了。“小丫鬟把药碗掼在案上，褐汤溅湿袖口绣的缠枝莲。江玉窈盯着那抹污痕这料子还是进宫那日，四皇子亲手给她披上的。

待到第七日炭盆撤尽时，辛夷子固踏着月色来了。江玉窈忙将冻裂的手藏进袖中，却见铜镜里映出的人影：唇上的胭脂是拿朱砂笔凑数描的，发间只余一支素银簪。

“殿下。“她扑进那人怀中的刹那，嗅到龙涎香里混着余初薇常用的苏合香。

第241章 买新话本

辛夷子固指尖掠过她腕上青紫：“永定侯府递的状纸足有三寸厚，可本皇子终究...舍不得你。“

江玉窈泪珠恰到好处地坠在他蟒纹腰封上：“玉窈明白，殿下在御书房跪了整夜...“话未说完便觉天旋地转，锦帐落下时，她盯着帐顶悬的鎏金香球那里头本该填她最爱的沉水香。

翌日佑康居二楼，江奕桓将酒壶搁在缠枝莲纹凭几上。底下说书先生正讲到“薄情郎夜抛金锁“，满堂女眷的唏嘘声里，忽见个藕荷色身影蹦跳着跨门槛。白林夕足下鹿皮小靴刚沾地，整个人便往青砖上栽。

“仔细骨头再错位！“江颂宜攥住她后领，鹅黄披风扫翻了一簸箕炒瓜子。江卿芝弯腰去捡，发间珍珠步摇垂穗扫过身旁公子哥儿的酒盏。

雅间门轴“吱呀“轻响，江玉窈瞧着玄衣少年转身，恍惚回到去岁上元节。那夜三哥也是这样立在灯下，将琉璃兔儿灯塞进她手里：“玉窈要的，天上星星都摘得。“

“三哥哥...“她喉头哽咽，腕间新戴的翡翠镯子磕在门框上这是今晨辛夷子固特意命人开库房取的。江奕桓目光扫过她颈侧红痕，拳头在袍袖下攥出青筋。

辛夷子固适时轻咳：“令妹这些时日...“话头被江玉窈骤然颤抖的肩膀截断。她今日特意穿了初见时的月白云纹裙，发间珍珠钗还是及笄礼时三哥所赠。

“侯府的案子...“江奕桓指节叩在黄花梨案上，震得茶盏跳起，“刑部已调取当年赈灾簿册。“他瞥见妹妹腕上深深浅浅的掐痕，忽地想起边关那些被狼群撕咬的鹿它们临死前也是这样湿漉漉的眼神。

窗外飘进几片雪沫，落在江玉窈斟茶的手背上。她将滚烫的茶汤推向兄长，袖口滑落处露出崭新的烫伤。辛夷子固把玩着腰间蟠龙玉佩，眼底算计像化开的雪水，无声渗进青砖缝里。

……

暮色透过四皇子府的茜纱窗，在江玉窈脸上投下斑驳泪痕。她捏着绢帕哽咽：“三哥，如今连母亲都不要我了，你还认玉窈这个妹妹么？“

“说什么胡话！“江奕桓急得碰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绣金蟒纹的箭袖上，他却只顾盯着江玉窈发间摇晃的珍珠簪这是他去年生辰送她的及笄礼。

江玉窈趁机拽住他衣袖：“未央苑早被母亲换过三拨下人，我若有异动怎会不知？定是有人存心陷害。“她忽然掩唇咳嗽，露出腕间青紫掐痕。

“岂有此理！“江奕桓一掌拍裂紫檀案几。木屑飞溅时，辛夷子固正好跨进门槛，蟒袍玉带撞得珠帘哗啦作响。

“江颂宜那毒妇！“四皇子甩袖坐在主位，腰间蟠龙玉佩磕在鎏金扶手上，“本皇子好意求娶，她竟敢。“

“殿下慎言。“江奕桓按着腰间佩剑冷笑，“您与玉窈青梅竹马，当初在御花园赌咒发誓非她不娶的，难道不是您？“

辛夷子固指尖摩挲茶盏上的缠枝莲纹。那年杏花微雨，江玉窈捧着亲手绣的荷包说要当他的正妃。可如今荷包里的合欢香早被余初薇调的龙涎香取代。

“父皇金口玉言，岂容本王违逆？“他忽然揽住江玉窈的腰，“不过玉窈虽为侧妃，掌的却是正妃的权。“说着瞥向窗外正指挥婆子搬箱笼的余初薇。

江玉窈倚在他怀中娇笑，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昨夜红绡帐里，她刚提起要协理府务，就被辛夷子固用玉势堵了嘴。此刻腰间软肉还被这男人掐得生疼。

“三哥你看，“她故意露出颈间红痕，“殿下连对牌都给了我呢。“实际上那串钥匙至今还挂在余初薇的碧玉禁步上。

江奕桓盯着妹妹锁骨处的暧昧痕迹，喉头突然发紧。记忆里总跟在他身后要糖人的小姑娘，如今竟学会用这等手段争宠。

“玉窈既已出阁，三公子也该避嫌了。“辛夷子固忽然扣住江玉窈手腕，翡翠镯子勒得她腕骨泛白，“倒是江颂宜。“

“哐当“一声，江奕桓佩剑重重砸在青砖上。剑鞘上镶嵌的玛瑙迸裂开来，惊得檐下鹦鹉扑棱翅膀。

“殿下既要娶舍妹，为何还要羞辱家姐？“他盯着四皇子衣领处的胭脂印。那分明是余初薇最爱的牡丹醉香粉。

辛夷子固抚着江玉窈发顶轻笑：“江颂宜踹本王落水时，可没给永定侯府留颜面。“他故意露出腰间蟠龙纹，“这伤，太医说再偏半寸就。“

“殿下慎言！“江玉窈突然娇呼，“姐姐定是失手。“

“失手？“辛夷子固猛地撕开衣襟，胸膛上狰狞的疤痕像条蜈蚣，“那日本皇子亲耳听见她说'阉了你个王八蛋'！“

江奕桓瞳孔骤缩。他想起去年围猎时，江颂宜一箭射穿欲行不轨的马夫裤裆。少女当时挽弓冷笑的神情，与四皇子形容的重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