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祈铭蹲下身, 小声问:“那你会不会受影响?我听二吉说, 这又是向日葵案的嫌疑人。”
伸手拉上尸袋的拉锁遮挡住死者的脸, 林冬曲臂撑在膝盖上, 重吁了口气:“谁爱找茬就让谁找去, 大不了搬回你隔壁。”
祈铭神情一顿,犹豫片刻,坦诚道:“法医办公室隔壁没地方了,我申请把你原来那间办公室改建成高腐尸体解剖室,那个房间的通风管道抽力最强……你没发现么?你以前在屋里抽烟,楼道里从来闻不到。”
“……”
侧头皱眉瞪着一脸无辜的祈铭,林冬忽觉有些哭笑不得。都说为朋友两肋插刀,这可好,上来先插朋友两刀,一个没留神,老窝被铲了。所以以后罗家楠别逮谁跟谁叨叨“我们家祈老师可单纯了”,那智商就注定不可能是个思想单纯的人。实话实说,他一直认为祈铭那AI式的思考模式,说难听点就是冷血,除了自己和罗家楠,别人的心情从来不在考虑范围之列。
不,大部分时候连罗家楠的心情都不顾,剩下的时候顾了也顾不到点子上。然而作为一个体面人,林冬不会当面挖苦对方,尽管彼此间的友情充满了塑料味,还是很客气的回复了一句“你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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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大的可能,祈铭担心罗家楠再次受伤的想法不会变成现实了――刚往上通报了孙勇平被害一案的警情,白玫瑰案的专案组成员就进驻了市局,把重案和鉴证鏖战一宿的资料全都要走,还从省厅带来了一位法医,与祈铭共同进行尸检。
祈铭不光是个说话很容易杵人心窝子的主,部分行为举止更让人难以接受,平时对待实习生和高仁他们的态度,面对“上级”的时候也不做收敛。结果尸检才进行了不到半个小时,省厅来的法医就气哼哼的离开解剖室,一状告到了方岳坤那。人家是真委屈,好歹是专家级别的人物,而且明明是按照规定流程操作,祈铭却嫌他手慢,上去就给解剖刀抢走了。
好容易捋顺毛这尊佛,方岳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内调处的又来了,要求对悬案组全体成员进行分别询问。方岳坤知道拦肯定拦不住,只好给林冬打电话把人喊进办公室,让他先行对调查人员进行相关陈述。
连着两天两夜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林冬刚在办公室里的行军床上躺下,又被电话拍起来,还被要求得换上制服去局长办公室接受询问。饶是脾气再好、再明白眼下这种情况不可触调查部门的霉头,可听到对方在让他对私生活进行说明时还是忍不住炸了锅,“?纭钡呐牧俗雷樱骸拔业淖樵被固稍谝皆豪铮∧忝怯泄Ψ蛏笪腋?谁睡觉,却没功夫去抓嫌疑人!?”
眼瞧着爱徒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办公桌,方岳坤脑瓜子倏的一疼,及时喝止他的失态:“你这是部门负责人该有的态度么?你想搬回地下二层再和法医做邻居?”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林冬更是冒火:“方局,地下二层已经没我的地方了,今儿我们但凡有一个人说错一句话,悬案组就得原地解散!”
内调处的也不是善茬,听他话里话外透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思,其中一个当场对着呛呛了起来:“林冬!我们是来调查悬案组成员是否有私下结交犯罪嫌疑人的可能性,问你什么你照实回答!不然就去禁闭室待着!”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剑拔弩张,林冬把心一横,将多日来积下的压力和火气全部发泄出来:“去就去!我最长在里面待过一个月!你问问这系统里有谁待的时间比我长!”
“干嘛呢干嘛呢?能不能好好说话?”方岳坤也拍案而起,冲林冬吹胡子瞪眼的:“你罗家楠上身啦?想去禁闭室是吧?行,我现在就让人给你开门去!”
说完连推带搡给人弄出屋,留内调处的仨人跟屋里面面相觑――干嘛呢这是?问题还没问完,人跑了?
被护犊子的师父拽到走廊上,林冬刚想张嘴,一下又让方岳坤堵了回去:“脑子进水了你?和他们起什么冲突啊?这只是例行询问,手机都没收,你倒上赶着给自己添材料?有跟他们折腾的功夫不如下去交代你的人,说话的时候过过脑子,别特么让人抓住把柄。”
“我们没把柄。”林冬并不气短,可看师父挂上心梗脸,语气不再强硬。
“人心隔肚皮,你没有,别人也没有?”方岳坤恨铁不成钢的,“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自负了!你二十四小时盯着那几个孩子了?一条条看他们发的信息了?在他们身上装监听器了?林冬,向日葵案查到现在,连着死了俩嫌疑人,你知不知道扒你警服就是上头一句话的事儿!”
眼神一滞,林冬不甘的扯了下嘴角:“又来这套,杀人的不是我,凭什么要我承担责任?”
“就凭你穿着这身皮!你不但自己不能犯错,带的团队也不能犯错!”
方岳坤抬手戳了两下他肩头的位置,两杠三花的肩章随之颤了两颤。肩头的锥痛迫使林冬冷静下来,胸腔上下起伏――那些由血、泪、汗水堆起的功勋,正摇摇欲坠。
望着爱徒委屈的侧脸和早生的华发,方岳坤不免心酸,低声叹道:“我知道,你是想维护唐?囱У男蜗螅?不愿让那些人知道你们在一起,免得他日后升迁受阻,可你得明白,眼下这道坎过不去,你们俩都没有未来可言。”
试图隐藏的心思被师父戳破,林冬忽然泄了气,苦涩自舌根蔓延:“现在跟他分手还来得及么?”
“你试试?他不把市局大楼拆了。”方岳坤想都不愿意去想,就自己手底下这帮兔崽子什么操行,他心里还是有点B数的,“给你十分钟时间冷静冷静,待会跟我进去,给人家倒三杯水,老老实实的,问你什么答什么,能不能答应?”
林冬将头侧向一边,满眼的倔强。
眼见他还在硬扛,方岳坤抬手朝办公室的方向一指,语气丝毫不容反驳:“你别跟我这犯浑啊,你不说,他唐二吉也能忍住不说么?内调处今儿来这仨以前可都是预审处的高手,平均警龄比他活的年头都长,他要能扛住不把你俩的事儿秃噜出去,我特么方岳坤仨字倒着写!”
忽然被师父孩子气的赌咒发誓逗散了气儿,林冬抿嘴忍笑,再开口略带责怪:“哪有逼人出柜的,有你这么当师父的么?”
“我上辈子得是造了多大的孽,今生才能给你当师父啊?”方岳坤把陪老婆看电视剧学来的词儿都用上了,脸皱的跟朵菊花似的,“不对,得说我上辈子造了多大的孽,才来这破地方当局长,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啊!警花不漂亮么?怎么就那么乐意跟老爷们过日子!”
林冬轻嗤:“您也不看看局里的男女比例,一朵警花配十棵警草,《婚姻法》不允许。”
“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我贫嘴!”方岳坤只想抽他,忍了忍,没舍得抬手,“十分钟!你不进来,明儿就开除你!”
“知道,我抽根烟就进去。”
推着老头儿的背,林冬把为自己操碎了心的师父送到办公室门口,转头去安全通道里抽烟。遇事得分得清轻重缓急,师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再为自己的隐私硬杠调查人员,不会有好果子吃。就当借机散散火气吧,不然得憋出病来。
九楼的安全通道里没放弹烟灰扔烟头的垃圾桶,因为在这层办公的,都是为退休后还能多活几年而戒烟的老干部。抽烟得去八楼。顺着楼梯往下走,他边走边给唐?囱Х⑾?息,告诉对方,一会接受询问的时候,如果问及隐私问题,照实回答就好。
显然唐?囱Р惶?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愿意面对现实了,一连发了二十个问号过来。林冬觉得打字解释不清楚,权衡片刻,回复了【听话】俩字。
刚点上烟,电话突然响起,一个不认识的号码,系统提示有可能是诈骗号码,直接摁断。结果那边还打,他又摁了,到第三遍,不耐接起:“我不买房不贷款不缺驾照分儿不――”
“你不说来机场接我么?人呢?”
林冬瞬间静音――我去!把亲哥忘了!
TBC
作者有话要说:
蜂叔出现的总是很及时~所以这卷才会叫棋逢对手~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一百二十四章
林阳在接机层等了三个多小时, 才等到弟弟那辆“霸天虎”出现在通道上。这份固执让林冬难以理解,明明有这功夫自己都能打一车去酒店了,干嘛非得等他来, 撒娇么?
对此, 林阳的回答是:“我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游客,被司机骗了怎么办?”
――你不把司机卖了都是好事。
林冬默默吐槽了一句。知道对方是为了逗自己开心,毕竟摊上被内调处审查的烦躁都挂在了脸上,林阳上车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你和小唐吵架了?”, 但他现在真是一丝笑模样也装不出来。当听他说自己和唐?囱д?处于同居关系中时,内调处的那三位年过半百的老警员眼里,明明白白的挂上了不理解和不赞同。在他们年轻的时候, 喜欢同性就是原罪, 因此而接受审查甚至坐牢的都大有人在。长久以来形成的观念轻易无法打破, 再说圈子里的人有的也太不争气了, 近些年来治安所查处的案件中, 群居群宿聚众淫/乱主要还是男同志群体, 无怪老人家们一听就皱眉头。
扣好安全带, 林阳拿出手机给妻子发消息汇报行踪。他还是以前那副泯然众人的打扮:衣裤鞋子一看就是穿了好几年的, 却是熨烫整齐,光亮干净;面上修得整整齐齐, 一丝胡茬都看不到,与林冬初见对方时那副农民工般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让林冬不免感慨, 果然是有老婆的男人日子过的更加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