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玉鹤抚平她的眉头,时不时让她在怀中变换姿势免得醒来后肢体不适,其后她状态逐渐平稳神色恢复宁静,蜷身躺在他怀中睡着。燕玉鹤静静地坐着,时而低头看一眼她的睡颜,想到她这些日子在鬼蜮中遭遇各种凶险和生死关头,日子不好过,瞧着还消瘦了些。

燕玉鹤心中滋味不知如何形容,只将她拥得紧,想着日后不会再让她这般心惊胆战地受苦。

与此同时,他的剑开始震鸣,充满攻击性。

自初次见薛茗之后,宝剑被他镇压了杀意,再没对薛茗展现出敌意,却不知为何现在又开始嗡声作响,剑气四溢。燕玉鹤拧起眉头,见薛茗似感受到了凛冽的剑气,在他怀中不安分地动了动,脑袋往他怀里钻,像是不舒服。

燕玉鹤动意念镇压剑,却不料竟没有用处。剑坏了,与百鸦那一战打得太凶,不仅剑刃受损,连带着灵识也出了问题,约莫是浸染了鬼气,开始变得不认主。

其后的日子里,燕玉鹤多次尝试连接剑的灵识,想将剑变回从前的样子,但屡屡以失败收场,最终都是他以灵力强行镇压而告终。

这剑要尽快送去修补,燕玉鹤心道,若是修不好,只能砸断了,否则迟早会伤到他的妻。

回宗门的路上,燕玉鹤带着她去参与了土地神的婚事。这土地神从前就有着不小的名气,与晴朝和燕玉鹤的师父俱是老友,贬下凡间之后的这几世,他一直在世间辗转寻找曾经的爱人,有时会得偿所愿,有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与旁人共度一生。

燕玉鹤从前就听说过这桩事,他对痴心的人不作评价,只是认为与其这样一生又一生地寻觅,何不找个法子让他的爱人也入道修行,若修得长生就可以一直在一起。薛茗身上有鬼的一般血脉,燕玉鹤就已经早早打算好让她修鬼道,即便眼下不得天缘无法成仙,以后修炼到大乘境界,也可得漫长寿命,自有能够成仙的时候。

总之不论如何,他都会履行身为丈夫的责任,一直伴在薛茗身边

话虽如此,燕玉鹤也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些打算,想着先回宗门推拒了天界的封常再说其他。他躺在床榻上,身边是微醺的薛茗,昏暗的光影遮掩了耳尖的微红,燕玉鹤说:“待回了宗门,我们也置办这样的婚宴。”

得来的却不是薛茗带着笑的回答,反而是充满诧异的声音,“结婚?太早了吧,我们也没认识多久,谁谈个几天恋爱就跑去结婚的?”

燕玉鹤听得这话,先是整个人愣了一下,旋即很快明白薛茗的意思,面上的神色瞬间变了,一丝慌张的情绪按不住,悄然蹿到了心口,他追问谈恋爱是什么,从未听过这种话。

薛茗的回答是一句很长的话,燕玉鹤听了,又没完全听进耳朵,零零散散的最后只剩下一句留在耳边,“可能我明天更喜欢你一点,也可能我明天就不怎么喜欢你了……”

燕玉鹤这才明白,他从始至终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成婚,不过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薛茗并未想过。

从未有过这种滋味,他的心像被撕裂了一个小口,钝钝的痛意慢吞吞地传来,像巨石压在心口上,竟然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同时他觉得薛茗的声音也变得刺耳了,喝醉了的她声音沙沙哑哑,语速缓慢,但说出的话却堪比尖利的刀子,冷不丁就戳在他心底柔软的地方。

往日他走在阴阳两界,混迹于万干妖邪之中,受过数不尽的攻击,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毫无防备,无法招架。

燕玉鹤突然有些忌惮,怕薛茗还说出什么话来搅乱他的心绪,让他心口传来越来越清晰的痛,还有一些其他纷乱的情绪,让他分辨不清楚是什么。

“就寝吧,别再说话了。”燕玉鹤不得不开口阻止薛茗,让她别再继续说话。

说完这句后,房中果然安静下来,薛茗很快入睡,沉稳绵长的呼吸传入他耳中,燕玉鹤却睁着迷茫的眼,一夜未眠。

第59章 番外 燕玉鹤(完)

燕玉鹤十五岁下山游历人间,从未栽过这样的跟头。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回想起这些日子,他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每次渡阳气也是尽心尽力,不知哪里惹了薛茗的不满,能让她说出这种冷漠的话来。

思来想去,燕玉鹤给宗门的师父去了一封信,询问她如何处置薄情负心之人,然而师父的回信却让燕玉鹤大失所望,她只叮嘱燕玉鹤不要多管闲事,尽快回宗门接受封赏。

首先,这并不是多管闲事,因为这是他正面临的难题;其次,燕玉鹤认为这是师父习惯偏爱更为蠢笨的师弟而忽略他的不公行为。其实他对此并无异议,并且赞同柳梦源的脑子不好使,是应该得到更多关照,但由于对这封回信的不满,他还是在回程的路上慢下了速度,平日里不会关心民间事的他,也难得出手管了几桩闲事。

一路上薛茗的表现并没有可指摘的地方,虽然那日她说出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但后来在赶路的途中,她也十分依赖燕玉鹤。比如二人夜间赶路时,她会与燕玉鹤靠得很近,就算不牵手也会挽着他的胳膊,将半边身子倚在他身上;睡着时也已经养成了抱着他的好习惯,再大的床铺都愿意与他挤在一起睡;会与他亲密到不分你我,有时看见他在进食,也会凑过来分食一口。

沐浴净身时,会心血来潮提出给他搓澡,虽然燕玉鹤不明白这是什么行为,但见她认真地在他背上搓来搓去,想来应该是增进两人感情的好事。

总之薛茗的依赖会从各个细枝末节中表现出来,越来越明显,让燕玉鹤心中的烦闷也得到缓解。

他开始思考,或许薛茗只是不愿将心里话随意说出口的人,那晚她的话极有可能并未说尽。

她说的那句“今日喜欢,可能明日就不喜欢了”后面应该还有半句,是“也可能明日就更喜欢”,燕玉鹤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毕竟薛茗所表现出来的,根本不是不喜欢他的样子。

燕玉鹤想通这一点,心情骤好,当日狠狠表现了一番,给她灌足了阳气,还抱着她亲了许久,直到她熟睡过去,燕玉鹤都没有撒手。

其后,燕玉鹤带着她回了宗门,周围弟子都用打量窥视的目光黏在薛茗身上,这让他很不喜欢但身为大师兄的燕玉鹤也不好因为同门师弟师妹多看了几眼而责罚。他此次回来只想将先前的事处理干净,预计不过两三日就可以结束,再带着她下山离去。

同时也想给师父看看他日后的妻子,虽说现在薛茗不愿成婚,但在燕玉鹤看来这是迟早的事,晚几年也无妨。他父母双亲皆过世,届时还需要师父来为他操持婚事。

只是每每燕玉鹤觉得事情顺利的时候,薛茗总能有法子给他当头一棒。隔着窗子传来薛茗的声音,她说天大地大,总有她的容身之处,还说会自行离开。燕玉鹤听着这些话,心口泛起闷痛,软刀子在他心尖来回磨着,很快就流出了血,浸染得他心中湿淋淋的。

燕玉鹤此时终于明白,她从未想过与他在一起,早已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这应当也是她不愿成婚的原因。

对燕玉鹤来说,成婚是羁绊,是将他与薛茗的命格连接在一起的媒介,而对薛茗来说,成婚是枷锁,会阻碍她想要离开的脚步。

燕玉鹤不可抑制地生出了怒意,他甚至觉得自己被薛茗戏耍,分明她表现得那么喜欢、依赖自到头来一句离开还是轻飘飘地出了口。他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会让薛茗这般毫无留恋,毫不犹豫地向他的师父表达了放弃。

他看着薛茗站在绿叶纷扬的树下,满脸明媚冲他打招呼,心中却满是冷意,像立即抓着她质问究竟为何要这般薄情。

可她明亮的眼睛轻弯,像是夜空中皎洁的月牙般漂亮,冲着他笑。燕玉鹤又想,她胆子太小了又不是喜欢与人争吵的性子,就算是质问也得不到什么答案,倘若语气稍微凶一点,她晚上怕是又睡不着觉,睁着眼睛发呆。

有几次夜晚燕玉鹤在醒来时就看到她静静地躺在边上,睁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也不知道她醒了多久。燕玉鹤看见她的神色,就将她搂进怀中,睡意蒙眬地问她想什么。薛茗都会说没什么,只是梦到了从前的一些事。

薛茗说失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人总有几个夜晚莫名其妙地没有睡意。可燕玉鹤不想她在漫漫长夜中一个人睁着眼,那模样落在他眼中,就好像她正被无边的孤寂所包围,使得燕玉鹤本能地抱住她,为她驱散那些孤寂。

燕玉鹤生平第一次这样逃避。他将薛茗带去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其后便离开后山,前往师父的住所开始处理天雷诛鬼后续的事。姜箬鸣从宗门偷走的宝贝送回了藏宝阁,其他门派上门来讨要先前被她骗走的宝物,也被燕玉鹤一一招待归还。

头前两日,他忙得日夜颠倒,总是在薛茗熟睡时才回去。在屋中难得清闲的时候,燕玉鹤会坐在床榻边看着薛茗睡着的模样,什么都不做,也丝毫没有困意。薛茗并不是一本书,一幅画,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新的东西,来来回回都是同一个模样,但燕玉鹤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爱看她,有时目光落上去,等回过神来时,已经看了许久。

薛茗似乎打算与他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其谈话内容八,九不离十也是要离开的事,燕玉鹤打从心底里抗拒,认为这是完全没必要的谈话,他不会同意,更不会理解她的想法。

与其发生分歧,争吵,倒不如不谈。燕玉鹤专挑她睡着的时候回去,享受守在她身边的片刻安宁,但她的作息也不是那么规矩,有时回去她也没睡着,趴在软椅上看书。

她看起来情绪尚好,即便只能在后山这里活动也并未感到无趣,还说柳梦源带着其他弟子来找她玩的事。燕玉鹤面上毫无变化,情绪淡漠,实则心里已经拉响了警钟。薛茗毫无察觉他戒备的目光,自顾自地说柳梦源性子好,沙雕可爱,活泼开朗。

沙雕是什么形容?燕玉鹤心道,如若意思是说柳梦源是个傻子,他是赞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