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激将法没什么用,姜箬鸣并未因此生气,而是温声道:“这是本该属于你的人生,对不对?你难道就想留在这里,舍弃那些你曾经所拥有的,美好的生活?”

薛茗陡然生出一股愤怒,“是你害了我!”

“所以我现在想要助你回去,你可愿意?”姜箬鸣从她的左耳飘到右耳,“这些事与你又无关,你只需点头,我就能将你送回去,让你回到从前,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是大梦一场罢了。”

薛茗的神识有一阵恍惚,面上出现了迷茫的表情,怔怔地出神,浑身上下似乎写满了动摇。

姜箬鸣藏在暗处观察,见她这模样,心知已经成功了一半。当初她急需一个阴年阴月阴时生的魂魄来给她的肉身续命,所以设下阵法时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竟然召来了十分怪异的魂魄,这迷离幻境中展现的景象和生活竟是她完全没见过的世界。

姜箬鸣认为此人先前因为自己被害死而勃然大怒,想来也是对从前的日子极为眷恋,只要她生出了想要回去的念头,迷离幻境便能将这想法千万倍地扩大,让她沉迷其中。

倘若她点头答应,没有了反抗意志,姜箬鸣就能将她的魂魄撕扯出来,届时再如何收拾全凭她做主。

正当她想再添一把火,继续劝薛茗时,却忽然见此人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周遭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景物和色彩开始扭曲,姜箬鸣心中一惊,猛然意识到是面前这个人用意识在改变幻境。

熟悉的蓝色墙院又出现了,薛茗红着眼睛坐在阶梯上,身上穿的白色裙子也全是污迹,膝盖摔破了皮,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整个人脏得不行,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

“坐在这里干什么?”李院长又出现了,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薛茗,脸上并没有温和地笑。

小薛茗抬起脑袋,眼睛已经哭肿,勉强站起来对李院长说:“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孤儿,还抢了我的东西,一起打我……”

李院长说:“学校里的老师说是你先动的手。”

小薛茗揉着眼睛说:“因为他们……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孤儿。”

“你已经九岁了,没人会一直照顾你,既然去上学了就应该学会怎么与人相处。”李院长冷漠地看着她,淡声说:“他们又没说错,你确实是没人要的孤儿,有什么值得生气?学校那么多小孩,他们为什么只抢你的东西,只打你?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自己就没有问题吗?”

李院长嫌弃道:“自己去把衣服洗干净,以后再在学校惹事,就别回来了。”

画面一转,青春洋溢的高中校园。薛茗穿着校服站在桌子边,看着散落一地的书籍,默默蹲身一本本捡起来。周围传来小声的议论,夹杂着几声明晃晃的笑。

“要不就把她的书收拾收拾卖给收破烂的得了。”“就是,她又不学习,她初中的时候不还旷课跑去学人家当摇子吗?结果因为扭得太难看了人家不要。”“是穷得太厉害了吧?所以一点分寸都没有,吊着赵鹏给她买吃的买喝的,结果转头人家表白了她又说以学习为重,太好笑了。”“喜欢白嫖罢了。”

那些状似压低了声音,却又听得一清二楚的言论,还伴随着几声听起来开朗的笑,传到耳中竟是无比刺耳,环绕在周围,将人包裹在其中。

薛茗却神色如常,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样。

场景最后一次发生变换,薛茗穿着并不新,且看起来也不太合身的西服,手里拿着一个杯子站在门外。门里站着几个男女,低声议论着。

“这个月的优秀员工怎么又是薛茗?”“她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走了后门啊?这都连续三个月了。”“她平时有加班吗?你们关注了没,我不怎么关注她哎。”“没有吧,不太清楚,但是就算她加班,也能每个月都拿奖金吗?咱们公司又不是没有其他人加班。”“肯定是跟经理有什么联系,上回见她进经理办公室有半个小时没出来,谁知道在里面干嘛?”“让让她吧,她都那么穷了,你没看见她的衣服吗?都不合身,估计是手来的二手货,一整个夏天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衣裳……”

姜箬鸣听不懂这些话,只觉得这一字一句充满了恶意,像利剑一样悬在四周。

“我找到你了。”身后传来含着笑的声音。

她猛然转头,却见薛茗站在她的身后,面上带着微笑。迷离幻境仍在持续,三个画面交杂在一起,那些话不停循环。

薛茗与姜箬鸣面对面置身其中,一人面容坦然,一人却略显惊慌。

“看见了?这才是我的人生。”薛茗却似毫不在意,仿佛观看着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人的人生,笑着对姜箬鸣说:“我最惨的时候甚至拿冻硬了的馒头当食物,交不起的学费,无休无止的加班。我生平不做恶事,却因为穷而受到了数不尽的恶意,你认为这样的人生对我来说很珍贵吗?”

薛茗的脸色陡然冷下来,黑白分明的眼仁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冷声道:“姜箬鸣,我活得那么艰难,那么辛苦,可不是为了死在你这个恶人手中的。”

第42章

薛茗一直认为“贪生怕死”是非常美好的品质。

在漫长的成长中,她生命里也出现过很多次“还活着干嘛?不如死了”的念头,但每一次薛茗都能坚强地挺下来。她幼年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生在一个父母健全的家庭里,交几个热情的朋友,也不需要活得多么优秀,只要健康平淡就好,后来长大才发现,这样的生活已经是人间不可奢求的美好。

后来薛茗又想,人活着不就是“得过且过”四个字,所以她如此拼命地活着,不是认为她的生命有多么美好多么绚烂,而是认为如果哪天她轻而易举地就死了,那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和艰辛,就毫无意义了。

她看着面前的姜箬鸣,知道这个就是她的魂体,不再是幻化出来的一抹灵识。薛茗原以为等见到这个残忍至极的恶人时会觉得害怕,却不料真正与她面对面时,薛茗却感到异常平静。

姜箬鸣生得极其美艳,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狐狸眼,虽然看起来阴郁森然,但也足够让人惊叹。薛茗不知道她活了多久,但从外貌上看不过才十几二十岁的年轻模样,完全无法想象是这样一个人残害那么多条无辜性命,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

薛茗问道:“没想过你若是竞争鬼皇的身份失败了,会面临什么下场吗?”

姜箬鸣冷眼看着她,“竞争?我何须竞争,鬼皇之位本就该由我继承。”

“你身上不是有一半的凡人血脉,为什么不想着好好做人,反倒要做鬼?”薛茗又问。

她猜测姜箬鸣在这身体上设下了某种术法,就是为了吸取大量的阴气然后让自己的身体状态趋近于鬼但又能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仍保持着这身体的生命延续,以至于之前薛茗在没有阳气和阴气摄入的时间段,差点死了。

“做人有何意思,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实在是让人厌烦。”姜箬鸣提到凡人,便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双手环胸道:“我要掌百鬼,占天下为王,如此才不负我的身份,我的血脉。”

“那你打得过燕赤霞吗?”薛茗反问。

姜箬鸣动作一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像是想起了一些不大好的回忆,偏着头倔强道:“即便是我现在不敌,等我当上鬼皇率领百鬼,他如何是我的对手?”

薛茗琢磨了一下,又问道:“我听说燕赤霞只是一个门派的弟子,连他都如此厉害了,那他的师父师叔呢?你觉得这些连太阳都见不得的鬼,能敌得过那些人吗?”

姜箬鸣一时回答不上来,被薛茗这几个问题问得有些气恼,喝道:“用不着你操心那么多,将我的身体还给我就是!”

薛茗摊手,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气她,“你来抢呀。”

姜箬鸣若是能直接动手抢,也不会三番五次用这些伎俩,虽然心知毫无办法,但她仍对薛茗的模样恨得咬牙切齿,双手顿时幻化成黑长的鬼爪,怒吼一声,朝薛茗飞身扑过去。

薛茗想要往后躲闪,却在此时听见头顶传来巨响,像是一道雷落在了正上方。薛茗吓一大跳,抬头一看,就见周围的幻境已经消失殆尽,变成了大殿的模样,而墙上则画了许多颜色绚烂的壁画,图案一直蔓延到头顶的天花板。

“砰”一声,天花板出现一条裂缝,那些图案好似活了一般如潮水迅速往四处逃散,下一刻,整个屋顶碎裂,巨大的石块猛地掉落下来,其中一块尤其大,正在薛茗的头顶。

眼看着这块石头急速降落,薛茗忽而感觉脚腕上被攥住,不知哪里来的力道将她骤然往地上一拉,继而她整个人眼前一黑,有一种被拽入河中的感觉,四肢失重。

还不等她惊慌,几个眨眼的时间,薛茗就出现在了大殿的另一处地方,轰然的掉落声仍在持续,薛茗转头看,见这片刻的工夫,她竟然顺移到了几丈之外。这也让她得以看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