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
宋氏心里更加难堪,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转身,近乎落荒而逃。
叶秋水想,她大概不会再来了。
巷子里静悄悄的,车轮飞驰碾过,最终沉寂。叶秋水站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她懊恼地想,刚刚好像有些太凶了,再怎么样,那也是江泠的母亲。
叶秋水有些忐忑地转身,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
江泠垂目看着她,脸庞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在远处灯火的映照下,瞳仁中似有一团火燃烧着,忽明忽暗。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她来了。
芃芃在维护他,为他生气,为他不甘。
他痛苦狼狈的时候,会期盼她的出现。
她懂他的委屈,只有她永远信任他。
江泠一下子想到十三岁的时候,父母离他而去,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因为腿疾,昏沉的房屋,成了他的牢笼。
也是那个时候,叶秋水推开门,阳光随她一起涌入,她蹲在榻前,抱着他说:“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叶秋水拉住他的手,江泠下意识要抽出,但被她紧紧握住。
“我们回家去吧,哥哥。”
叶秋水声音温和,掰开他扣紧的手指,“没事的。”
冰凉的指节被包裹,捂热,江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瞳仁里的暗火跟着跳动,明灭。
他没再试图挣扎,而是与她一起走出漆黑的巷子,步入万家灯火中。
*
回到馆舍,叶秋水关上门,将灯点上。
她拉江泠坐下,凑近些,看到他脖子还有脸颊旁都有挠痕,那形状,像是被尖锐的指甲划伤。
叶秋水心里很是生气,今早那么多人看到,宋氏自己倒是知道用帏帽遮着脸,可是一点也不管江泠的名声,还在他脸上留下这么显眼的抓痕,这让他上值后,旁人该怎么想。
他们会觉得,是江泠做了亏心事,所以才会被找上门。
她转身找来一盒药膏,站在江泠面前,手指沾一点,弯腰,“哥哥,头抬起来一些。”
江泠乖乖抬头。
冰凉的药膏贴到脸上,叶秋水神情认真,涂抹他脸上的伤痕,口中念叨:“都流血了。”
还好只是指甲,挠不出多么严重的伤,这脸要是留下疤得多可惜呀。
涂完脸,叶秋水又挖了一块,抹向江泠的脖子,她腰更弯了些,搭在肩后的长发垂下,落在江泠置在膝前的手上,他张开手,发丝滑过掌心。
江泠转动眼眸,看着她,叶秋水认真地看着伤疤,沾着药膏的指节按揉他的脖颈,近在咫尺的呼吸拂在喉结上。
江泠眼神一下子就变了,侧过身子,抬手,隔着衣袖,按住叶秋水的腕子,低声道:“我自己来。”
叶秋水抬眸,怀疑,“你看得到哪里有伤?”
又笑了下,“还是我来吧。”
江泠如坐针毡,僵硬地梗着脖子。
片刻后,叶秋水直起身,盖上盖子,“好啦。”
她将东西放在一边,在江泠身旁坐下,斟酌着问道:“哥哥,我今日……嗯说了许多话,有些冲动,我刚才想,周夫人毕竟是你母亲,我是晚辈,我好像话有点太重了,还贸然插手了你们之间的事,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江泠目光低垂,说:“不介意。”
他声音很轻,“我很庆幸,你能来。”
在他快被自恶淹没的时候,她总能将他拉出来。
“嗯?”
他声音太轻了,叶秋水都没有听到。
江泠转过头,直视她,“你不用在意,总之我不会答应她徇私,怨我恨我,以后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反正……原本我与周夫人之间的母子情分多年前就已经断了。”
“我知道,周夫人她有难处,当初嫁给我爹,是因为宋老太爷看重他的才能,想要拉拢,但是我爹虚伪贪婪,他做下错事,连累了周夫人,如果她不离开,不改嫁,宋家是不会帮她的,带着我……以后的日子会很苦。”
江泠语气很轻,“所以我不怪她离开,这个世道,女子总是难一些,周夫人两次所嫁非人,不是她能决定的,我……对不起,我说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窝囊。”
叶秋水却很心疼,他总是喜欢为别人考虑,委屈自己,明明最苦的是他,但是习惯性地将委屈自己打碎了牙咽下去,不愿去苛责旁人。
“没有哥哥,我觉得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就是替你难过。”
“不用为我难过……”
他顿了顿,没再说。
江泠原本确实很伤心,心里难免怨恨母亲,可是,在他无助,自恶的时候,叶秋水出现了。
江泠有他的原则,不会为了谁轻易改变,今日唯一的意外,就是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