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冬天来得还要更早一些。从北方流过来的冷空气,夹杂着寒风,凛冽如刀。

陆婉初站在魏京城外的高地上,俯目望去,见偌大的皇城像一副画卷展开在眼前。周遭的背景一应是雾蒙蒙的,大抵是数战过后的硝烟还未来得及清散。

那座皇城里,曾经繁华的表象下,处处藏污纳垢,眼下颓败得犹如一座囚牢,囚牢里满是挣扎的蝼蚁。

前世她便是那些蝼蚁中的一个。在皇宫里被囚了十年,后来为大魏征战,直至战死。那时她父亲的遗骸就被镇在她身后的那道城门下,她拼死也不能退让。

前世种种,如走马观花。

今生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回到前世的那个终点。

只是这一世她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大魏皇后。她终于还是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成为了手执屠刀的那一个。

她知道这一次苏墨会带兵攻哪个城门,她也知道魏景策会从哪个方向出逃。

她若没记错的话,魏景策会从西城云华门逃。西城守兵相对薄弱是其次,重要的还有一条暗道从皇宫通往云华门,便是专门为这等城破宫乱之际准备的。

大魏的御林军历来身负着保卫皇城的重担,只是如今大军压境,御林军势寡,再怎么精锐也终是不敌。

魏京的城门一次又一次受到重创,摇摇欲坠。

曾经最为繁华的天子脚下,而今只剩一副残局。

百姓们能逃的则逃,不能逃的则闭门不出。冷清空旷的街道上一派狼藉,无人敢出门上街,唯有魏兵从那街上横行而过。

外面大军围城,城内魏兵无粮,只能挨家挨户地去搜去抢。

早些时候战事没这么紧,百姓们能逃的机会更大一些。但是如今魏景策下了死令,凡他天子脚下的庶人百姓,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

大魏气数已尽。若为亡国君,怎能他一人孤身上路,他也要拉上这满城黎民百姓,为他做祭奠。

魏景策坐在冷冰冰的朝堂上,看着浴血的御林军跑进跑出地传来战报。

御林军死伤无数,都城就快要破了。

起初还有一批朝中官员和他一起镇守朝堂,可随着形势越来越颓败,偌大的朝堂之上,便只剩下魏景策一人,身着龙袍,端坐在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龙椅之上。

宫里的老太监颤颤巍巍地进来劝道:“皇上,御林军收不住了,皇上还是快逃吧!”

宫里也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旧人,曾是伴魏景策左右多年的心腹。他们安排准备着魏景策的出宫逃亡之路,并由一批御林军护送。

这时皇宫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宫人和后宫的妃嫔们想要活命,只得趁机逃路。魏景策也没有管,任由他们卷了细软出逃,把宫里所有能带走的值钱的东西都一扫而空。

他这个皇帝喜怒无常、残忍暴戾,大抵最后唯一的仁慈便是生死之际没有阻止大家各奔东西。

外头响起一阵动静。

陆瑶瑶冬日里一身飘逸的素衣长裙裹着婀娜有致的身段,跌跌撞撞地从后宫跑到前朝来。

她裙裾在寒天里飘飞,像是一只跳跃的蝴蝶,跑过宫门下宽阔的广场,跑过殿前龙腾祥云的玉石台阶。

御林军见她是后宫妃子,还指望她进殿劝一劝魏景策趁早逃出皇宫,遂不拦她。

她一至殿前,便被门槛绊倒,重重地跌落在冷清而又庄严的朝殿上,抬头看着龙椅上坐着的魏景策时,发髻散乱,小脸惨白,眼里的泪摇摇欲坠。

她哪有想过今天。

一直以来,她在后宫里锦衣玉食,尽管魏景策不爱她,可她也是前呼后拥的贵妃。

她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不可自拔,就等着魏景策平叛了诸侯之乱以后,她可以仗着陆家的势力,做大魏真正的皇后!

可是现如今,陆家并没有给她做坚实的靠山与后盾,而是与淮阳王联军,眼看就要攻破了城门,覆灭了魏朝。

她做不了皇后了,她应该何去何从呢?

陆瑶瑶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哭着哭着便悲惨地笑了起来,笑得大泪不止,道:“皇上,这世道向来如此,谁若先动了真感情,谁便是一败涂地的那一个。她可比你无情呢,所以最后你斗不过她。”

魏景策不如往日那样暴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陆瑶瑶咬牙切齿地垂泪道:“最后你落到了她的手上,还指望她对你手下留情吗,定然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不怕激怒魏景策了,因为他二人此时此刻是一样的,形同两条丧家之犬。

当初魏景策在徽州败兵逃走一事,在朝中散布开来,导致群臣动荡,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那时他连夺徽州数座城郡,俘虏了定安侯的夫人与儿子,使得徽州大军不敢轻举妄动,节节败退,是何等的振奋军心。

那时形势对他十分有利,如若他不曾延误战机,一鼓作气,趁着徽州群龙无首之际一举攻破,说不定今日之形势又会不一样。

可他却迟迟止步不前,俘虏得来的两个最有利的人质,最后竟拿去换了一个侯女回来。

不仅如此,侯女赶回了徽州,各方部署围攻,最后他败兵逃走时,竟把侯女留下了…第306章 她一直等着

朝臣和将士们只以为他自负昏聩,犯了兵家大忌,可是只有陆瑶瑶和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他爱上了侯女。

他竟舍不得她死。

到底是从何时起,他竟有了那份难以割舍之心?

以至于魏景策时常想起,当年太后大寿时,他试图把陆婉初弄上床,结果最后阴差阳错地变成了陆瑶瑶,他站在殿里,回眸时看见那殿外的月色下她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魏景策还时常想起,那深山里惊心动魄的厮杀,她一鞭子抽在了他的身上,手里挽了弓一箭射在了他胸膛。那时他亦是回身一瞥,见她眼里杀气,再无法忘怀。

女人于他,不过就像是衣服。今天喜欢这身,明天喜欢那身。

但是他真正想要的可以伴他左右的,理应是那样果决凛冽的女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