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1)

水三的话听上去说得客客气气,却是将“将军”二字重复了三次,就连咬字都更重上几分。这媒婆入了府中,见到叶鸢只是如同向旁的贵女一般行了半个福礼,言语上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唤着姑娘,却全然不提叶鸢的官职。依着大殷的律法,平民拜见七品以上官员可是要行全礼的。

媒婆接过水三递上的茶,也未敢接招,只小心地顺着水三的话说道:“叶姑娘在京城孤身一人,无所依傍,想来若是嫁入我们相府,也能更加安定些。”

叶鸢手上摩挲着茶杯,笑着道:“在下是圣上亲封的从三品将军,拿的是官家俸禄,做的是忠君之事,背靠朝廷,受圣人庇佑,如何能算得上无所依傍呢?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媒婆听了叶鸢所说,身上霎时间落下冷汗来。水三暗中用话刺激,她可以装作听不见,毕竟水三只是个做不得主的小侍女,只要叶鸢本人一心想要嫁入相府,不与她计较这些,她便是有些许失礼也没什么。可叶鸢本人拿出官职压她,又搬出圣上这座大山来,她便不敢再如先前那般随意攀扯下去。

她是没想到,这叶鸢竟是个眼皮子浅的。嫁入丞相府是多大的美事,如今砸在了她这出身平凡,在京中又无依无靠的小女娃头上,就应该千恩万谢地受了。本就早已经过了当嫁之年,这时又抬出自己的官职来压着她这送福之人,真是好不识趣。说是军功赫赫,只是瞧着这精致的相貌,这传闻有几分是真都未可知。

媒婆只得暗暗咬着牙,然而面上仍是一派慈祥地接着道:“叶将军说得是,这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又能常常体察圣意,自然是有所依傍的。如此说来倒是老身的不是了。”

她小心地注意着叶鸢的脸色,见着叶鸢未说些什么,便接着道,“不过咱们女儿家的,所求所图,不就是嫁给一个好人家嘛!老身听闻您同相府的大公子本就相交甚密,如今何相爷遣老身上门来提亲,想必郎有情妾有意。您二位若是喜结良缘,那必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事一桩啊!”

叶鸢微微颔首,面上满是顺从之意。“您说得是,身为姑娘家自然是要仔细斟酌,嫁入好人家才是。只是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难以做主。”

媒婆闻言,愣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皱在了一起,又迅速的松开,“那姑娘的意思是……”

叶鸢笑了笑,安抚般地将身体向前倾,将她与媒婆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您也不用着急,这件事在下需要与家中的亲人商量。毕竟家中有长辈,这样的大事,晚辈是做不得主的。我这就找时间向我师父修书一封,若是师父准了这门亲事,自然会给在下消息。更何况,若是成亲的话还需要师父来帮我拿主意,操持事情,无论如何都是要等我师父知晓此事后才能做定夺的。”

媒婆听了叶鸢的话,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姑娘说得对,这婚姻大事自然是急不得的。只是不知姑娘这送信之事,一来一回的,需要花费多少时日?”

叶鸢在心中暗暗点头,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既是拖延时间,哪有不信口开河的道理。她轻声说道:“平日里,我与师父书信往来,常常要花费上一个月甚至两个月之久。”

媒婆大吃一惊,“怎么要这么久?”

叶鸢面上带了些歉意,“您有所不知。在下自小与师父生活在深山中,如今我师父独自一人隐居山林,平日里甚少外出,而我的书信,只能到达山脚下最近的县城的驿站。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我师父通常十日才下一次山。如此一来,自然是要花费些时间的。”

媒婆见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无奈地点点头,“那也只好这样了。只是叶姑娘,”媒婆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有些迟疑般,“老身心中有些疑惑,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鸢做出一副柔顺的样子,温声说道:“没关系的,您说便是。”

“老身只听姑娘谈及师父,却不知姑娘的父母亲族…”

“哦,你是说这个。”无论是在榆城还是在京中,每当有旁人提及叶鸢的身世时,叶鸢都会小心翼翼地遮掩过去。

其实叶鸢早已与白明酌就叶鸢的身世编织出了一个合乎情理的故事,只待时机成熟时便拿出来为叶鸢恢复身份铺路。虽说眼下未至最好的时机,可这计划之外的成亲之事骤然发生,便也到了应该将这故事拿出来的时候了。

叶鸢娓娓道来,“在下幼时,家中曾到访一位算命先生。先生告知我的父母,在下命格弱,需要送出家门避世抚养,直到及笄后三年,方能接回族中。只不过在下一直忙着军中事务,年岁到了也未曾回到家中与父母相认,所以这书信……我自然也是要向家中寄送出一封的。”

媒婆一时之间难以消化叶鸢所说,但面上还是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毕竟,高门贵族中为子女测算命格,寻求改命之法,也是常有的,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叶鸢瞧着媒婆听懂了,便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您也知晓,这其中涉及了我家族秘辛,还请您听过之后……”

媒婆上道地拍了拍叶鸢。许是因为分享了叶鸢的惊天大秘密,媒婆莫名对着叶鸢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来,“姑娘放心,这点规矩老身还是懂得的。”

说罢拿过侍童手中的精致食盒,力道极轻却又不失郑重地摆在了桌案上,“因着今日只是同姑娘通个气,免得日后提亲之时,姑娘措手不及,所以也未曾带什么厚礼。待日后姑娘的长辈到了京中,纳吉请期之时,相府必然是亏待不了姑娘的。”

第55章 “却不知您想要如何呢?是要换了我的副将,还是叫我这位将军从今往后不与外男议事?难不成您连朝中政务也要一一过问吗?”

即使对京城八卦逸散的速度早有预料, 在第二日术七巡街回来禀告之时,叶鸢依然惹上了几分焦躁。

京城大街小巷的百姓对相府将要迎娶京城新任的叶将军之事议论得沸沸扬扬,甚至于当日茶铺里来往的客人都央着说书人讲讲相府婚约的来龙去脉。说书人表面上推脱着,说起自己一个说书的平民百姓, 不敢过多地评述贵人的私事, 却从言语的缝隙之间, 向客人们透露着相府公子与大殷朝女将军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若是这其中没有相府的推波助澜,”术七气愤道,“我术七第一个不信!”

“好了, 这不是我们早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了。”叶鸢思绪也有些乱,一种隐隐的不受控制之感在心头萦绕,随口有些敷衍地安抚道。

“那老妖婆就算是心里真的瞧不起您,”水三应和着愤愤不平地说, “最起码表面上别说出来啊!”

叶鸢有些无奈地看着水三:“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水三正被愤怒裹挟着, 没能分出心神去分辨叶鸢话中的揶揄之意, 仍是带着火气道:“本来就是!瞧瞧她昨天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啊!是他们丞相府如今在求娶您!明摆着是瞧上了您将军的身份,却又想让您做个老老实实居于后宅的媳妇,呸!什么东西啊,轮得到她一个媒婆跑来说教!”

前一日叶鸢好不容易与那媒婆说通,自家长辈山高路远, 通信需要些时日,要相府安心等她这边的回信。正准备送客之时, 偏赶上术七刚刚结束上午的巡值,进了门,正巧与那正在出门的媒婆撞了上。

那媒婆端着个紧绷地笑脸, 明明面皮上是带着笑意的,可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突然冷却掉的氛围与不悦的气息。

术七有些迷茫, 家中这位大娘他可从来未见过,怎的见了他便立马落了脸?术七无声地对水三做着口型,期待着能得到些许提示。可水三也只是躲在叶鸢背后偷偷皱眉,同样无声地摇了摇头。

只见那媒婆上下打量了术七几眼,让术七变得浑身不自在,像是身上贴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有些发寒,之后又转回身去看向叶鸢,并不说话,只是端着那已经有些许破碎地笑脸,仿佛就差说出一句,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要我求你介绍给我听吗?

叶鸢心中已经十分不耐,却仍好脾气地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副将,同我一起在军中任职。”

叶鸢没准备将术七真的介绍给媒婆听。很显然,这位媒婆也不是真的想知道术七到底是谁。她不过是想知道这个年轻的男人为何这般熟练地进出叶鸢的家。

即便是叶鸢并未说出术七姓名,她也毫不关心,只是带着假笑说道:“我知姑娘身上有官职,可这自古男女有别,老话讲的好‘男女七岁不同席’,这男女大防总是要注意的。”说完犹嫌不够似的,又瞧了术七几眼,术七从那眼神中明晃晃地看出了些嫌弃,“尤其是如今,姑娘你已经同相府议亲,这外男随随便便出入家门,不大好吧?”

术七在听那媒婆口中前半句话时,还未反应过来这敢在家中对自己主子说教的大娘是什么人。待听到后半句“议亲”时,惊的张圆了嘴巴。

叶鸢尚未开口回应,水三已经按捺不住,强压着怒气回嘴道:“我敬您年长,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您是到我们家来相看的媒婆,不是丞相府的夫人,怎么还想来做我们家将军的主?我们家将军莫说是如今还未嫁入你们丞相府,便是已经定了亲,嫁了进去,那也……”

叶鸢瞧着那媒婆脸色变换不定,抓着媒婆刚要张嘴反击的时机,打断了水三:“水三!怎么同客人说话呢?”说完未等那媒婆插上话来,便作势朝着门外走去。术七有眼力地将路让开,本就是在送客时发生了这段插曲,如今家中主人向门外走去,那媒婆与侍童也只好跟上。

叶鸢家本就只是个小小的宅院,用不来几步路就走到了外门。叶鸢态度客气,可言语中却是分毫没让,带着些许郑重说道:“按照约定俗成的道理来讲,您说的都没错。只是这位副将从榆城跟着我一路到了京城,也曾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却不知您想要如何呢?是要换了我的副将,还是叫我这位将军从今往后不与外男议事?”叶鸢微微低下头,注视着媒婆的眼睛说道:“难不成您连朝中政务也要一一过问吗?”

媒婆被叶鸢的气势震慑到,一时之间失了言语,这一顶干涉朝中政务的帽子扣过来,让她将再多的话都咽了回去。她看着叶鸢注视着她的眼睛,那刚刚还盛满温柔笑意的双眼中,如今满是她读不懂的肃杀之气。她第一次意识到,面前的女人真的是上过战场的将军,不是自家后宅里由着自己随意拿捏的新妇。就算再不愿承认,到了这时她也知晓了,若是叶鸢真的与她计较,自己当是绝对受不起的。

叶鸢看媒婆没再多说些什么,便又作出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扯出些笑来:“还请您与丞相多担待些时日,若是我师父那边来了消息,我自会找人上门通知您。我就送到这了,您路上慢走。”

“你自己都说了,她不过是个媒婆,算不得什么,就别拿她当回事了。更何况,她嘴上不是也没能讨到什么便宜不是?”叶鸢安慰完术七又来安慰水三。

水三叹气道:“我不就是气不过吗?”随即压低音量骂道,“真晦气,这与何甘平沾边的没一个好东西!”

叶鸢双目放空地把玩着杯子,陷入了沉默。虽说她暂时将议亲的时间拖延了下来,但在丞相府的推波助澜下,这传闻喧嚣四起,对她接下来的动向是相当不利的。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即使是贵为天子的叶瀚英,也不欲与丞相撕破脸皮。而叶鸢,无论是作为将军还是公主,更不能,也不该与何甘平就此划清界线。哪怕是维护着面上的和平,演,也要演下去。

所以唯一能阻止这桩亲事的办法,就是让丞相府,自己提出退婚。而何甘平又如何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军权?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桩婚事,与丞相府所持有的立场相悖,变成一件让何甘平得不到任何好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