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1 / 1)

她的笑容,他看过无数次,她的面容,他也已经熟识。

可这一刻的张绮,让他感觉到陌生。仿佛,她已成了宫中一美人,而他于她,已成一个过客。再次相遇,不过是这般疏远而矜持一笑,转眼擦肩而过,一人朝东,一人朝西。她自有她的男人要温柔相待,她在床第间的百般风情,也自有人独享。

他便是千方百计见到,也不过是她的一句问侯,一个矜持的笑容罢了兰陵王直觉得胸口被重重一击

他不知不觉中冷了脸,大步朝她走来。

张绮没动。她依然含笑而立,宁静地迎着他。

兰陵王在她的身前停了下来。

张绮没有像往常一样,仰着头,欢喜又依恋地看向他。而是这般站得笔直,静静地平视着他的襟领处,浅浅笑道:“郡王回来了?”她扬唇愉悦地唤道:“来人,给殿下更衣。”

把婢女们叫来后,她朝他盈盈一福,然后转身,翩跹而去。

她像一只蝴蝶一般,姿态曼妙地舞到一株桃花树下。然后跪坐在塌上,重新拿起那绣花针,专心地刺绣起来。

兰陵王风尘仆仆而来,气势汹汹地逼到她面前,她却是浑若无事人一样,既看不到他的辛劳,也无视他的不悦。嘴一张把他交给别人,便自顾自的了。

饶是有一肚子的话,这时候,兰陵王也给闷了下去。

他沉沉地盯着她,盯了一阵后,他徐徐说道:“张氏阿绮,你在做什么?”他是她的男人她的天,她这般无礼,倒底想怎么样?

张绮把绣花针放在发间拭了拭,含着浅笑,温柔地说道:“刺绣啊”

他问的不是这个

兰陵王直觉得胸口的那股郁气,堵得更重了。他沉声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张绮回眸,她浅笑的,似是怪他明知故问般,略带责怪地看着他,“郡王不是知道么?阿绮在刺绣,在等着郡王对阿绮的处置结果呢。”

兰陵王黑着脸,冷冷说道:“我为什么要处置你?张氏阿绮,别弄这些有的没的手段,我说过,我不会放手的。你就死了那些心吧”

那日在宫中,她也不管陛下就在书房里,便那么抱着他说出那番话。当时他虽然震住了,可是很快,他便明白了她的狡猾。

她是在将军,在将他与郑氏一族的军

可饶是明白,他却没法责怪,甚至,没法去想,他只是不由自主的,陷入她后面的多情表白,隔日的绝情相待中……

张绮绣上一针,她的眼睛专注地看着绣棚,回答便显得有点漫不经心,“这是郡王能够决定的吗?”她轻轻一笑,灿烂中似带讥嘲:“郡王的岳家,不是要郡王赶我出去么?还有陛下那里,也在希望郡王识情知意,把阿绮主动献上吧?”

如此轻描淡写,如此冷漠,如此讥嘲~兰陵王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羞辱似的疼痛,他死死地盯着张绮,冷冷地瞪着这种战场上练出来的杀气,死气,震慑过无数的大丈夫,可对她似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她依然好整以暇地刺绣着,眼也不抬下。

兰陵王直气得脸都青了。

可他能怎么样?这般嘲讽轻视,近乎侮辱他的不是旁人,而是他的阿绮。他对她连个手指头也没有加过身,除了这般瞪上几眼,威胁几句,他还能怎样?

气到了极点,院落里只剩有兰陵王的喘息声。

好一会,他哑声说道:“我高长恭顶天立地,不会送上自己的妇人以媚好于上”

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张绮却眉头也没有动一下,似是毫无所感一口气堵了下不去,兰陵王恨恨地想道:哼这世上又不止有这个妇人他衣袖一甩,大步朝外走去。

听着他的脚步声,张绮头也不抬,宁静的,淡淡地提醒道:“郡王,请不要忘记你答应过阿绮,给阿绮活路的……你该准备钱财人手了。人手就用罪奴吧,精壮孔武一些的,我想回陈地去,怕那路上不太平。”

兰陵王刚冲到苑门口,便听到了她这一段话。

瞬时,他脚步急急一顿,然后转过身来。

他看着依然专注着刺绣着的张绮。

不知怎的,刚才的恨恼,这时已消弥大半。

……她既不想入宫,也不想回到萧莫那里……离了他,她没有想过再跟什么男人……

她只打算着,从自己这里离开后,便带着人手财物回陈地从邺城到建康,少说也有一千里。这漫漫征途,她以为自己便是给了她钱财人手,就凭她,能镇得住那些罪奴?真是一个笑话他认真地看着她,想了想后,无话找话地问道:“你整日的刺绣,是喜欢吗?”

张绮咬断一根线,又拈起另外一根紫色的纱线,对着阳光眯起眼睛穿起针来。

一边穿着针,她一边浅笑着回道:“喜欢也是喜欢的,我还想换些银钱”

……还想换些银钱?这些绣品有多少钱?值得她没日没夜地绣着,便不怕熬坏了眼睛兰陵王侧过头去,低沉的声音已有些沙,“你可以找我开口的。”

她跟他这么久,除了几身冬日裳服后,他什么都没有给过她。仓库里满满的,金银锦帛应有尽有……他却忘记了给她一些。

她这么可人疼,只要开口,自己哪会吝啬了她?便是萧莫那里,也会愿意给她花用的。可她就是从来也没有开过口。不但没有说过,甚至连半点意思也不曾漏过。因此他给忘记了,她也要银钱傍身,也要月例打发下人,也要上街买些自己欢喜的物事的。

当初在建康时,他还记得给她金子,可她跟了自己后,自己却给遗忘得一干二净了。还要让她靠着刺绣养活自己。

是了,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总是这么坚韧的,倔强的自立着。她从来没有贪恋过他的荣华,更没有贪恋过萧莫的富贵。

他望着她,望着阳光下,因宁静而自在,因温柔而甜美的张绮,望着她那挑不出任何暇疵的绝世容颜。喉结滚动了下,终是低声说道:“你无需如此”

他抬起头,认真地说道:“你永远无需如此”

说罢,他转过身,大步走出了院落。

一直到他走出很远,张绮都还在专注地刺绣着,不曾回头,不曾动容。

兰陵王去的地方,是广平王在邺城的一处酒楼。

此次,酒楼的阁楼上,跪坐着一个打扮华贵的中年妇人,还有几个高大儒雅的丈夫散在四周。

在阁楼的侧间,郑瑜正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看到她这样子,秋公主小声地说道:“阿瑜,你不用担心,他一定会同意的。”

郑瑜白着脸,低低说道:“可我还是怕。”

“别怕了。”秋公主站起身,握紧了她的双手,似乎想借由这个动作,给她力量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