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也看不出这个高兴难过都放在面上的天真小姑娘是南疆十噩之一。褚颐晏拧眉把案上的乌黑药汤喝完,半跏趺坐下,可有可无地闭上双眼。
许是节日,东西两市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明珠兴高采烈说着周边的花哨事物,褚颐晏含笑时不时应和几句,又听得东采酒楼传来祈雨斗声乐,被明珠雀跃地抱着手臂,“小姐,我们去听听。”
原来是《绿腰》的翻羽调,不但推新调,声雅调正,而且颇有古歌遗风。褚颐晏听罢,也跟着周围人一般颇有兴味问明珠乐师是何模样?人声鼎沸,看不清帘子里乐师,酒家掌柜只能捉急地拦着再奏一曲的呼声。
明珠忽而动了动,俯身在褚颐晏耳侧轻语,“小姐不如亦奏一曲,聊为解围。”
“是你想看热闹罢。”褚颐晏眼波一横,没拉扯过明珠,在雅间里催着管事拿来一把琵琶,抱着许久未碰的乐器,褚颐晏亦不免心生感慨,轻拨一声,明珠扑哧一笑,为她朗声传达,“我家小姐亦弹此曲,兼移在枫香调。”
一曲终了,满楼先是寂静,而后如雷叫好,先前乐师也终于顺利抽身离去。
姗姗来的酒家掌柜送了两壶龙井要当救场谢礼,褚颐晏不免俗地问了问刚刚乐师弹得颇有韵味,不知道哪里招来的。掌柜不免得意地笑,而后摆摆手,遗憾道,“是路过的游侠,见两楼斗乐十分热闹说也要奏一曲,要知道会惹得这么热闹,就不让他弹了。”
褚颐晏听出掌柜的口是心非,也不拆穿,点头说是。
05
褚颐晏没想到还能见到那个乐师。
上次治病后,柳郎中要她多到外面看看散心。到他的药铺来坐坐也好,但一直没有来,既然想起了,褚颐晏也顺道路过柳无尘家,便让马车停下。
吩咐明珠去抓药,褚颐晏心道自己去药房找柳无尘,颇有兴致地想吓吓那个人前持重实则心软的郎中。
蒙着素白眼纱,循着记忆的路,褚颐宴推开柳无尘药房的门,明明跨过了门槛,却不留神,踩到了什么,吱呀一声,不小心便扑到了门后的人。
闻春时是来找柳无尘治病的,没想到会被个小娘子扑到身上来。看着对方眼上的白布,闻春时皱了皱眉,扶起褚颐晏,她的手白皙如玉,和自己带着茧子握惯刀剑的手不一样。闻春时只盯了一会两人交叠的手,就发现一道视线盯来,是朋友柳无尘走到旁边,盯着她们相握的手。
莫名其妙,闻春时心虚地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
“小娘子,没事吧?”闻春时问。
褚颐晏立起身,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会撞到人。回忆起刚刚鼻腔充满的青竹味道,她柔声,“无妨。”
她的声音很轻柔,和手一般。闻春时想。
看着友人闻春时一反常态关怀的模样,柳无尘觉得很必要说点什么,“褚小姐只是眼睛不好。”
闻春时心想,原来她就是以前柳无尘说过的那位褚娘子,嘴上问的却是,“不知道娘子唤什么。我是闻春时,惊梦刀的闻,庆春时的春时。”
青年的声音也如那股青竹味道,令人安心。褚颐宴并不知道闻春时已躬下腰,她们之间如同平视,她仍然保持直视的姿势,对着他说,“褚颐晏。”
记下读音,“褚娘子。”闻春时一字一顿地说,
“多谢刚才你在酒楼为我解围。”
柳无尘笑得更勉强了。
第0022章 杂货店老板(四)
07
搬完货,隔壁租客来买黑笔,对方是个退学的中职生,叫郭至。这条街真是有意思。在何司理家里的年轻人,大多有留学背景。但回到杂货店这里,最多的是中职,高中生,收入三千的公职人,月嫂和天桥商贩。
中职生长得不错,短发乌黑,皮肤白皙,说话细声细气,看不出会退学的样子。带着她的妈妈是厂工,不经常回来。这种似曾相识的生活常常让你恍惚。
“郭至!”大概是年纪越大越八公,你突然喊住要走的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少女绷紧了白净面皮,闪过一丝阴影。她咬了咬唇,“看不惯。”
“看不惯什么”
“不知道怎么和你说。”郭至挤出一个酒窝。
你选择打断自己的冒味,“回去吧,如果需要帮助就找阿姨。”
看着少女纤细的背影,你的脑海闪回从高中回到县城,从校园里带着优越感行走的优等生同学到路过涂满眼影红唇的小学同学。那些面容尚未长成的纯真少女,为什么在十几岁后迅速走向两极分化。
但郭至显然是更有意思的女孩。
她妈妈从厂里面回来休息的时候总是说教,为什么懦懦缩缩的女人,在自己女儿面前,却能换一个人,威严而野蛮呢?
你是房东,慢慢知道她退学的原因。在舍友的水里下干燥剂。舍友没事,郭至最后退学处理。你也想过做这种事,但最后没做成。你真想帮帮她这种人。
网友在微信里开玩笑,邢老师最近过得不错,变成大善人了。然后催你总结网站的新单,最近都是家暴的男人,喝酒马上风的死法和醉驾的死法意外地适配此地的死亡率。
在午后热日里整理杂货店的货物,给何司理发了个回a县的消息。
你们已经讨论过要回a县的事情。
回家乡打地产官司很麻烦,但你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回来的,十七岁在离家火车上不断深埋的仇恨茧子,终于可以打破。死去的老爸继承的小楼被叔伯自动使用,这大大方便了你的律师取证。
回家乡最麻烦的是可能碰到认识的人。
烦人的舍友,脑残的同学,傻缺的男老师,坐在高铁上你一幕一幕想起一些本以为忘记的画面,不过和你没有太大关系,不过可以找点相似的人杀掉。就像网站上成立的互助联盟,可以互相帮助杀人。
但是为什么最后要变成这样呢?这些贱人不可以自己死去吗?要让别人辛苦地来清理。
办好酒店入住手续,你扫了辆自行单车回三中看看。
说起来,你考上和何司理认识的那所实验高中之前,初中就是在这所中学里度过的,对于跳级念小学的你,初中是你唯一完整读完的学年段。
你不讨厌这段说不上光彩的回忆。和同桌两个人周末一起去发传单,在广场上搬家电,扯着嗓子宣传,最后嗓子哑了买水喝,一瓶水一块,公交来回四块,中午吃饭五块,一天总工资50块,没有剩太多钱,但你很开心,哪怕在高中得到许多次丰厚的竞赛奖金。高中所谓的履历,只有被别人提起的时候才有点闪亮发光。
初中生活离你太远了,五年七年九年…太远了。
当时你很讨厌初中,一个原因是你想杀了你同桌。
你越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