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竹在她身侧撑开伞面, 伞下是噼啪燃烧的火把?, 她的眼睛只能凭借着浓烈的火光短暂的窥见一些模糊的影子。
常年游荡密林的月氐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片密林的恐怖诡谲之处,往后瘴气弥漫,另一边是泥泞山坡, 山坡下下则是湍急的峡谷。
汗古丽站在山顶,瓢泼大雨打湿她身后的辫子, 破烂的衣裙早就不是当初盛气凌人的模样, 唯有一双眼仍然残存着?一点执拗的影子。
“我只?要我的丈夫。”
她冰冷的目光看着?谢泠,因为焦躁和疲惫声音都?是嘶哑的。
她依言去?往锦州却遭到锦州驻军和冠天倪将军的围攻突袭, 月氐剩下的兵马损失惨重。
锦州无人驰援鸩山反而将她和燕家打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
夏宫没有守住, 她的父王没了;鸩山没有守住,她的丈夫被困其?中杳无音信。
事至如今,她已经只?想要燕伯卿能够活下来,仅此而已。
无论燕伯卿和君诏谁人能赢此刻他恐怕都?已经是一具尸体,但这绝不能让汗古丽知道?。
穷途末路之人仅靠一口气支撑,如果这口气泄了恐怕要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
谢泠缓缓站定,微微侧首同旁边之人道?:“去?把?燕伯卿从地?牢带出来, 跟陛下说是我的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地?牢里带出来,说明人还在世, 汗古丽灰暗的眼睛重新动弹了一下, 她已经不奢望卷土重来,身后就是瘴林, 等燕伯卿到了她就立刻带着?他隐遁山林,再也不过问天下之事。
“我看不到,我的妹妹还好吗?能否让我跟她说句话?”
她的眼睛确实看不见,哪怕隔着?一层雨雾也能看见那是一双透不过光的眼睛,明晃晃的火把?被风席卷飘向她的方向,她都?不见眨眼。
汗古丽示意横在谢芷脖颈上的刀移开一寸。
谢芷浑身湿透,怀里紧紧拥着?昏迷的人,脸色煞白,脖颈因为被胁迫留下一线血痕,一开口脖颈伤口便崩裂开来,流下细细一行血线。
“阿姊,我在,书书……”谢芷咽下喉间的血,张开口却仍然有血流溢出,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阿姊看不见。
“我知道?,”谢泠截住她要说的话,那双因为失明而显得?漆黑沉静的眼睛几乎有让任何人平静下来的力量,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几乎要将所有人席卷进去?,“谢芷,不要怕,站在原地?不要动,一切有阿姊。”
不待谢芷开口,转而看向汗古丽。
此时淅沥雨声渐渐停歇,笼罩天地?的乌云向更南方偏移,一轮明月从乌云后露出面目,向天地?倾吐一轮寒光。
山林间只?剩下雨水从树梢滴落的沙沙声。
“虵心?蛊只?有今夜月圆才能种下,过了今夜你手里的就是一具尸体。”
月氐一族尤善蛊术当然知道?这是真的,汗古丽冷冷道?:“我手里还有你的妹妹。”
就算裴染疏无药可?医,她手里毕竟还有谢芷作为筹码。
“若你害死裴染疏,天下之大,不会有你和燕伯卿的容身之处。”
天下之大,以?楚国之鼎盛想要万里抓捕也并非难事,纵然汗古丽想要和燕伯卿隐姓埋名,可?丧家之犬未必就能如愿。
汗古丽眼神几度变幻,一滴滴的雨水从高大的树木滴落在她凌乱脏污的辫子上,昔日编纂的极是精巧隐藏金线佩戴金玲的发上已经只?剩下慌乱逃窜中沾染的枯枝败叶。
她虽拿住筹码,可?面对日中天的楚,她依旧无法抵抗,汗古丽吞咽了咽喉里涌起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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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来。”
下一刻一只?精巧的玉瓶抛了出去?,沾染着?血肉的气息,从半空中突然抛出。
然而或许是因为谢泠目不能视,她抛错了方向!
那只?天下间罕见的救命良药径直抛向了一侧靠近湍急河流的山坡!
那是自己和伯卿活命的希望!
汗古丽已经陷入谢泠再三?威慑之下,下意识就拔步朝山坡冲去?接住玉瓶,刀离开谢芷脖颈的刹锋利的箭矢袭向她后背。
无需谢泠多言鹿竹手中的匕首已经射了出去?,远处茂密的山林里无数黑黝黝的箭矢万箭齐发。
当箭矢离弦声响起的刹那汗古丽就知道?上当了,但已然来不及,锋利的箭尖嵌入她肋骨,剧烈的疼痛让她猛地?往前一个踉跄,她快要抓住那只?玉瓶了!
纵然她活不下去?,至少也有人为她陪葬了。
然而她还是慢了一步,有另一个人抢在了她前面!
是谢芷
她没有完全失去?反抗之力,她悄然解开了捆在手上的麻绳,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抢在了汗古丽的前面。
背后传来的剧痛让汗古丽明白她已然活不成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挥动手里的刀,以?难以?想象的最后之力斩了下去?。
喷薄而出的鲜血糊住了她的眼睛,她好像又?看见血色笼罩的夏宫,她的父王和她养的那条心?爱的五步奎在她眼前缓缓倒了下去?,终于她自己也缓缓倒了下去?……
“吱吱-”
握住药瓶的那只?手被从手腕处整个斩断,喷薄的鲜血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那只?断手高高抛起朝着?山坡落了下去?。
断去?手掌的人义无反顾的追随着?那只?断手滚落下去?。
她忘了她的手腕和腰间还系着?另一个人的身体,她沿着?山坡滚下去?的那一瞬间,昏迷的人也随之滚落,她不得?不调整姿势,将落下的人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好长好长的一段路,有山石、枯枝、流淌的泥浆,谢芷紧紧将昏迷的人护在怀里。
山石砸在了她身上,枯枝刺破她裸露的脖颈,泥浆黏在她刚刚断掌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