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西侧院落曹九得?才停下?:“陛下?吩咐咋家不得?进去,谢相小心着些。”
“劳烦曹公公了?。”谢泠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只是稍微颔首道谢,接过了?孤灯。
如水般的裙摆略过门槛,便迎来了?一片月色,老夫人?收拾的很干净,院落里?只有一棵大树,桌凳都?是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古朴石块。
她刚刚迈过去一只手便扶住了?她。
谢泠的眼睛能看见朦胧光晕却看不真切,光晕幽微之时视力?愈发不好?,只能看见一个剪影。
君诏不容拒绝的握着她的手,谢泠挣了?一下?,君诏疼的顿了?一下?却不松开,直到引着她坐在石凳上。
“你?的手好?冷。”君诏皱了?皱眉,从身?上解下?墨色绒毛的披风盖在谢泠的膝上,整个人?就那样蹲在谢泠膝前,并?没有松开手的趋势,溯州山高夜里?寒气未祛,总是要更冷些的。
“放开。”谢泠没有皱眉,只是声音微冷。
君诏将额头抵在谢泠手背,将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传递过去,声音有种疲倦到极致的感觉,“阿泠,让我靠一会儿吧。”
“我有些难过。”
软弱的几乎都?不像是君诏。
许久都?没有站起来。
只是握着谢泠的手。
一时极静只有月色清冷的流淌,山势高的地方仿佛月亮都?更大更近一些,圆盘似的挂在漆黑的天幕上,流泻着华光,像要把所有人?的心都?照的清清楚楚。
直到谢泠的手稍微暖了?一些,君诏才开口:“裴泸的小女儿叫裴楠。”
楠木,南烛,裴南烛,那是裴染疏的名,因为她生在一棵南烛树下?,因此?而得?名。
短短两?年时间,倏忽一瞬间的光阴,原来已经变了?这么多。
裴家有了?新的楠楠,这不是裴家的错,老来丧女老夫人?和老将军几乎受不了?这种打击,哀伤之下?将所有心血投注到孙女身?上,这本无过错。
错的是让他们老来丧女的人?,纵有千般原由,裴染疏之死她亦有过错,是她将崔妧带回来,是她万般不甘心。
谢泠微微低下?头,似探究似凝视,那目光极清淡的落在她眉眼之间,几如高华而冷冽的月光:“陛下?又后悔了?吗?”
她悔不当初的事情实在太多,令人?说起来都?仿佛是在讥讽。
君诏眼睫颤动了?片刻,将脸颊凑近谢泠冰冷的指尖,低低的从咽喉发出有些闷的声音:“嗯。”
是后悔的,很后悔。
“后悔当初没有允诺裴染疏就此?辞别逍遥远去,我不愿她就此?离去,”君诏有些勉强的弯了?一下?嘴角,似追忆似剖析,眼神渐渐幽远,“她同我提过辞官而去,是我不允,于是将她囚困西山,想等风波过去再做安排。”
她长长的深深的吸了?口气,依稀记得?快马轻衣的将军将兵符放下?,那一瞬脸上的放下?与释然。
而她高坐明堂之上,眸中神色在缥缈的雾气中起伏不定?,晦暗不清。
燕京是一个巨大的吞噬人?心血肉的牢笼,权势纷争你?死我活,无数人?等在她身?后想要从她身?上撕扯下?块块血肉,这?*? 其?中包括血脉相连的亲人?,虎视眈眈的仇敌,甚至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她一路从最深的炼狱走出来,脚下?是一具具的尸体?,鲜血把她的衣袖都?浸透了?,这其?中包括自己的父皇,自己的兄弟姊妹,最后,她身?边只剩下?裴染疏和谢泠。
她们一路搀扶着她走过所有的晦暗和血腥,可裴染疏要走,要带着谢泠一起走,从此?以后山高海阔,徒留她一人?继续在这样一座血腥的宫城里?提着刀屠戮。
没有人?会站在她背后,替她抵挡那些明枪暗箭,这样的事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心口发冷,承受不住。
她无疑是卑劣之人?,自己摆脱不了?这吃人?的宫城,也舍不得?至交好?友去见一见外面的天光,最好?所有人?都?在这里?陪着她腐朽成泥。
“我不敢想象没有你?,没有裴染疏我该怎么活着,后来我知道了?,原来是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我常常在半夜惊醒,梦见无数仇敌向我索命,我四处寻找你?和裴染疏。”
她顿了?一顿,声音愈发的低:“后来,我看见你?和裴染疏给了?我当心一剑,原来你?们也早就是我刀下?亡魂。”
于她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若是她早早放裴染疏离去,裴染疏或许就不会死;若是她不将谢泠囚困长秋宫中,或许谢泠也不会断然离开。
她闭上眼,眼睛是干涩的没有泪水的,但脸颊极凉,几乎像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缺少?温度:“阿泠,我后悔了?。”
她在这个世上亲近的有联系的人?少?之又少?,谢岷因为谢泠之事对她横眉冷对,裴铮因为裴染疏之事对她惶恐疏离,谢泠假死脱身?,裴染疏昏迷不醒,她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谢泠的指甲修剪的圆润修长,这寒夜里?带来点点凄冷的意味,从君诏毫无瑕疵的脸颊上滑过:“后悔不是说说而已,陛下?还是做出成果来亲自向裴染疏去说。”
谢泠站起身?来,锦缎光滑的披风如水一般从她膝上滑落,她欲转身?离去,身?后却有人?捉住她的衣袖,剖析完自己内心的君王在此?刻有种痛失所有的倦怠,却又从废墟里?生出隐约的期盼。
“那我要做出什么成果来,阿泠才肯留下??”
她的话?没说完,谢泠却已经明了?。
留下?来,而不是将我一人?留在这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的绝地。
第87章 第 87 章
谢泠的手?很冷, 带着夜风侵袭的寒意,她自?幼体弱几乎一年四季体温寒凉,往日?里总是君诏的手?更暖和一些,在嫌隙尚未发生前, 在她引而不发前, 又或许是下意识无法割舍之时, 她总是暖着谢泠冰冷的掌心。
此刻也许是心中忐忑,她的手?也是冰冷的,微微渗出?一些冷汗。
让人不禁怀疑, 这样同样冰冷的两个人,该如何在一个孤寂森冷的宫城互相依偎取暖?
当触及君诏森冷的心脏时才能明白她曾向往过崔妧那样鲜活恣意, 掌上明珠的长公主是多么情有可原的事。
谢泠微微转过身来, 清秀文弱的面?上勾勒着几乎毫无温度的笑意,清淡温柔, 朦胧着一层薄薄的月色。
君诏以为她会冰冷的挣扎, 然?而并?没有,谢泠修长的指甲轻轻点了一下她掌心,君诏骤然?一怔,被冰冷的手?掌反客为主虚虚环住。
微凉,像有一股淡淡的电流流经四肢百骸,从手?掌臂膀一路蜿蜒至心脏,那颗不息跳动的心脏似乎因此酥麻了一瞬, 背后刚刚生出?新?鲜血肉的伤口也泛起一股子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