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一年前的君诏来说, 或许是无从拒绝的提议。
她天生的好胜之心让她在任何地方?都从不肯让步半分,偏要?做到最好,做到最高,要?得到普天之下容貌最为美丽, 家世最为煊赫, 曾经?最为看不起她的人。
执拗成执念, 反而误了太多年。
此刻那个可望不可及的梦想近在?咫尺,似乎只要?她伸出手就能轻轻收入囊中。
不知哪里来的风轻轻吹动了她些许长发,青丝垂落轻轻拂过剑锋, 那剑如?此之利,缕缕青丝便?无声坠落, 如?一梦翩然而醒。
她启唇道:“长秋宫的错, 孤不会犯第二?次了。”
谢泠神?色不变,只是嘴角微微掀了掀, 露出一抹微带讥讽的哂笑, 宛如?在?看一场闹剧。
崔妧却稍稍震了震,眼中似是不可置信,又似是恍然明?悟,竟是近乎悲怆的笑了出来:“原来你?知道、怪不得,怪不得”
哪怕是关在?长秋宫中哪里那样容易出事,一年之前长秋宫中那个万物凋寂的冬日,长秋宫地牢四面封闭唯独留下一扇天窗可见风雪日月。
那一日夜里是谁在?天窗外点燃了带着药性?的熏香, 催发谢泠天生的心?疾,让她在?无声无息中死去。
只是谢泠本身习医多?年, 这点手段如?何能够杀的了她?只不过她本就要?假死离去, 便?也顺了那人的意。
突发心?疾,宫中所有太医都刚好在?崔妧宫中, 如?此环环相扣,无论怎样看都是必死之局。
只是她花费大力?气逼死谢泠,到底是为了崔恪与华皖报仇,还是因为她这样聪慧的人物在?君诏将谢泠带回宫中的那一刻就早已发现了什么?
无人可知。
“是啊,你?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崔妧微微仰起头,滚烫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又哭又笑,哪怕是那张倾城容颜看着也面目狰狞。
君诏的剑也如?人一般清寒,横于身前,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崔妧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再不肯见我,叫我在?楚宫中自生自灭,受尽屈辱,哪怕我用尽手段也不肯再见我一面,君诏,你?把我留在?宫中没有杀我是为了让我同你?一起受这与所爱之人用世相隔的苦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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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妧反而站起身来,眼眸几如?幽幽鬼火,反而能笑出声来,厉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你?对她是什么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崔妧冷冷看向谢泠,“君诏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的,当我自知眼里有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根本不知道你?看她是什么眼神?,你?从来不知道.......”
她摇着头,不敢闭眼不敢回头去想君诏看谢泠的眼神?。
当她自持甚高对君诏毫无情义之时就能微妙感受到的不同,到后来她心?中有君诏,自己所爱之人的眼睛里到底是谁,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君诏略微一僵,她的动作是细微的,只有端平的剑尖离耳畔青丝距离稍稍拉近,若不是谢泠在?她身后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世人皆知她心?中到底是谁,唯有她自己从来不清楚。
“君诏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因为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在?你?眼里天下万民疆土都不过是个物件,连我也只不过是个珍贵的,花费甚巨的物件,可你?看谢泠的眼睛不是的,你?看她的眼睛的时候爱恨交织,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只有在?看她的时候,像个人。”
而不是天下的君王,或是一把锋利的刀剑。
爱她青梅竹马,惜她身弱病痛,却又恨是谢泠的出生让她的母后走向了死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泠是她一生痛苦的开端,从得知谢泠出生开始她的母后一心?向死,母后死后父皇因爱生恨厌弃于她,让她从锦绣堆中落入阎罗殿宇,生不如?死。
可也是谢泠,在?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之时朝身陷寒潭的她伸出一只手来。
她既爱她,视她为心?上的那一点朱砂鸿羽,舍不得她受一点苦,却又恨她让自己半生坎坷,偏要?她也受求而不得的苦楚。
崔妧是她曾经?求而不得的一点幻梦,也是她刺痛谢泠的一把匕首,她报复一般窥探谢泠的痛苦,哪怕她自己也并不好受。
如?此矛盾,如?此冷血,如?此苦痛组成了君诏。
君诏没有说话,崔妧已经?缓缓站了起来,她的痛苦在?此刻终于得到尘埃落定一般的答案,她沙哑着声音问道:“好受吗?陛下?”
“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眼前,被自己活生生逼死的感觉好受吗?我在?深宫中日夜煎熬的时候陛下你?也不好受吧?”
“我好后悔啊,”崔妧看向谢泠,摇了摇头,“我那个时候竟然没有把你?碎尸万段,竟然让你?再活了过来,不过没关系,一次不行我再杀你?一次、两次、三次!”
“君诏,我不杀你?,我要?你?亲眼看着、亲眼看着她再死一次!”崔妧站直了身子,那张明?丽的脸在?此刻显得失控又扭曲,再也不复曾经?的矜傲明?艳。
君诏依然挡在?谢泠身前,听崔妧说话的这些时间里已将身上毒血逼了个将近四成出来,脚下一片漆黑血迹,已是能够勉强将手举起来。
“我只会死在?阿泠之前。”她似乎微微叹了口气,这声音带着无尽的低回,不敢回头见心?心?念念的人,也不愿再见眼前的人,于是低下头,看向手中之剑。
在?这一刻她眼睫微微垂落,那张向来锐利乃至昳丽清绝的脸上多?了两分说不出的决然安宁,是有别?于任何一刻的帝王,带着人间红尘气息的女子。
这样的神?色刺痛了崔妧,她几乎是浑身微微哆嗦了一下,连说了三声:“好、好、好”
她的手高高举起,身侧所有刀剑已如?紧绷的弩箭蓄势待发,随时听候命令将这些人杀尽,就在?她举起的手将要?落下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伸手一只手将她手腕攥住。
“够了!”那声音带着微微的愠怒,在?洞窟当中突兀的响起。
谢泠支撑着岩壁缓缓站了起来,刚才似笑非笑宛如?窥探闹剧的眼睛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冷然下去,如?同突然而来的数九寒天。
那是一双苍白?的属于女子的手,手上有伤没有缠上纱布,似乎是被什么动物抓咬,留下几可见骨的伤痕,从腕骨到手背的地方?隐隐青黑,能看见根根凸起的青筋如?虫蛇一般鼓起,而手掌一旁有着一道整齐血口。
此人应当是学过医的,在?暂时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将毒血放出来,只是此事极为血腥疼痛,非常人所能忍受。
“阿俞.......”谢泠缓缓站直了身子,从君诏身后一步一踉跄的走了出来,带着微弱的叹,“你?终于出来了。”
崔妧微一挣扎身后那手便?松开了她,露出身后之人的真容,浅色的青色裙摆沾着些微泥水显得有些狼狈,一张脸少了畏畏怯怯的懦弱之态,显得五官更为清秀起来,几乎有一种沉淀过后的淡然。
难以想象那个蹭破了一点皮都要?红了眼睛没有主张的少女,是如?何能够自己用刀将手割至骨骼放血排毒。
总有人说谢俞不像谢家的女儿,谢泠天资聪颖不过二?十许的年纪便?是与朝中一群老狐狸相争也从来不落下风,做人做事都是滴水不漏,谢芷痴痴傻傻不作讨论。
谢俞比之谢泠就显得逊色太多?,她一直是胆怯又茫然的样子,对上任何人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论文论武都显得中规中矩,从不惹眼,做事也只是勉强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