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泠上巳节受了风,此刻躺在躺椅上搭着狐裘怀里放着暖炉,月色透过窗落在她眼角眉梢,她半闭着眼,看不出任何提点,谢俞只得自觉低下头:“阿姊,我愚钝不知。”
她天资极差,远不如阿姊,这些好似一眼就能弄懂的事她总是想破脑筋也想不明白。
谢泠还没开口,外头鹿竹已经快步而来,语气带着点急,禀道:“小姐,宫里曹公公来请。”
谢泠掌控中枢,往常也有急报要议连夜进宫商讨对策的事,这不是第一回,鹿竹快步上前替谢泠换了衣裳,整好衣摆,又往手里塞了一个暖炉。
刚出门曹九得便迎了上来,看得出来来的很急,额头上还有点点汗水。
“什么事这么着急?叫曹公公连杯茶水都来不及喝?”
曹九得想说什么一时语塞,竟是说不出口,只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陛下急召,咱家不敢耽搁,大人快走吧。”
谢俞送到门口站住不动了,谢泠回过头来看着她。
一时之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谢俞颇有些踌躇,不大敢动:“阿姊......”
谢泠伸出一只手来,声音温温和和:“过来。”
月色映衬下她眉眼清浅带笑,谢俞却无端心里有些发怵。
把手搭上去的那一刻谢俞才发现哪怕用暖炉暖了那样久,阿姊的手竟然还是冰凉的,似乎任何温度都难以在她身上存留。
按宫规不论牵马还是马车都该在禁宫口下马步行,谢泠往常病中也曾被恩准乘马车进宫,这一回却是曹九得亲自持了牌子一路通行。
谢俞毕竟是谢家出身,哪怕如今没有担机要官职却也不是头一回入宫,马车越走她心里越是不安。
心算马车步数早已行过了前朝走向了后宫,按照宫规她一个朝臣绝不可擅自进入后宫中去,只是她一个中泽,此刻也不敢掀开车帘往外看。
大概行了半刻钟马车才猝然停下,曹九得亲自过来掀开帘子,急急的道:“谢相,到了。”
此时正值皓月当空,照的天地一片银白,停下的地方是后宫当中的一处偏僻宫殿,距离正中的宣政殿路程不短,周遭虽不算残垣断壁也是蛛网盘结。
长信殿。
崔妧入宫后虽然立刻被封妃,但好似羞辱一般只随便给她指了一个偏僻殿宇,毫无四妃之一的尊崇。
此刻落叶还未清扫的殿前围拢了不少人,一排排宫灯后站着数位宫装华丽的美人,春日的夜晚寒风凛凛,她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有些眼眶还泛着红。
远处持火把的则是裴染疏的金吾卫,隐有押看之意。
瞧见谢泠的马车停下立刻便有人快步抢了过来,娇声哭泣:“谢相,此事当真不是本宫的错啊,是那贱人构陷本宫的”
鲜红的蔻丹抓住谢泠的手,她似刚刚从水里打捞起来一般,手指冰凉,鬓发散乱,然而却依然可见容貌鲜妍,如春日初绽的花蕾。
这是君诏的婕妤,卫青婵,先皇当年陆陆续续塞给君诏的旧人。
在她身侧稍显平静的另一位宫装美人孟琳琅位列昭仪。
在崔妧封妃之前宫中位份以孟氏为尊,谢泠性子温和,暂代后宫诸事时同任何人都和的来,从未和任何人呛过声红过脸。
“我知道。”谢泠点点头,用同样冰冷的手抚过她的手背算作安抚,卫婕妤不知怎的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滚烫的泪水滴在谢泠苍白的手背。
倒是曹九得急的皱眉,忙挥手让小太监将卫青婵拉开。
谢泠目不斜视放下手,那滴泪水很快沿着她的指尖变冷坠落,曹九得提着宫灯一路行至殿门,她还未来得及行礼,里头就传来君诏的声音:“免了。”
灯火辉煌,一只手挑开帘子,便露出君诏的脸来,带着天生上位者的尊贵威仪,一双一向如寒潭一般冷静的眼里此刻竟然泛开层层涟漪。
“阿泠。”
长信殿的烛火映照着帝王的侧脸,散着鬓发躺在她怀里的崔妧长发泼墨一般散开,额角湿润似从水底捞起,紧闭着眼,两颊泛着潮红,兴许是做了噩梦,在睡梦当中也不安稳。
她的身上搭着君诏的披风,露出一截白的似玉一般的脖颈,那样娇横倨傲的美人难得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样,看来如此惹人怜惜。
“你来,孤不信旁人。”
谢泠微怔。
她常年抱病,在谢家复起之前一直韬光养晦,病中也常常研读医术,久而久之竟也久病成医,医术不下宫中一众御医,且君诏疑心极重,这些年受伤多半都是她来诊治。
不想有朝一日,竟还要为她的宠妃诊治,真是荒谬。
不过刹那她便温和应了,伸手拉过崔妧的手搭上脉。
崔妧的手极烫,明显发着高热,她细细搭了片刻,君诏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眉头紧蹙:“如何?”
“落水受了风寒,发了高热,脾胃也有些虚,我开个方子让太医院熬了,今日就能把烧退下去,陛下不必忧虑。”
君诏听闻神色不见放松,只微微颔首,曹九得立刻起身相引,谢泠起身将崔妧的手放回披风中去,恰逢君诏来握崔妧的手,无意触碰竟愣了一下,眉头微皱。
“阿泠,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初春的寒夜将她大半夜叫来只为给崔妧把脉,却问出为何她手冰冷这样的话来,谢泠几乎想笑,目光落在君诏攥住崔妧手掌,但她最终只是温和开口:“兴许是夜里风冷。”
她的表情在那一刻冷的近乎冰封,然而再看之时又只是如同过往无数次一般的温和淡然,让人恍惚以为刚刚只是错觉。
君诏在那一刻似乎微妙的捕捉到什么,然而崔妧似乎陷入梦魇,呢喃了一句什么,瞬间吸引了她的所有注意。
只有随侍一旁的曹九得在那刹那感受到令人发怵的寒意。
外间的烛火被寒风侵袭吹的摇摇晃晃,曹九得捧灯站在一旁,谢泠字如其人清隽温雅,落笔也是缓缓,不疾不徐,写到一半突然顿了一下。
笔墨凝聚在笔尖,晕开一点漆黑的墨迹。
轩窗外火光闪动晃了她的眼,她回过神来,一侧静侯的华皖姑姑上前两步道:“谢相,怎么了?”
“无事,只是想到一味药不大合适,”谢泠微微摇头,提笔将剩下的方子几笔补全,“就让太医院按这个煎吧,等退了热再切一回脉换个方子温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