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宋哥还得和他共事,人家也还是你领导……”

李卫平拍桌子道:“狗屁领导!我没他这样的领导!我这辈子就认两个领导,一个是魁哥,另一个就是以前的老支队长魏青。至于何崴,他算什么东西?那副嘴脸和做派,哪儿还像个人民警察啊?他配得上这四个字吗?”

不仅仅是李卫平口中的何崴,颜娟口中的、包括宋魁口中的何崴,早就已经让江鹭颠覆了看法。

曾经江鹭觉得何崴感情内敛、克制隐忍,不论如何,算是个成熟、顾全大局的人。

现在她却觉得,这一切都不过是他内心自卑的掩饰和伪装。这自卑也许就像他灵魂打碎的残片,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不仅割伤他、刺痛他自己,也成为他手中刺向别人的武器。

到今天,他已经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令她完全陌生的人。

那天跟他吃完饭,彭疆私下里对她说,感觉到何崴变了、不似从前了,她只苦涩一笑,心中何尝不为这老朋友惋惜?

江鹭其实已猜到他的所做所为,但还是向李卫平求证他这样说的原因。

见丈夫闷着声不答,颜娟就替他把话揭过去:“其实,都是些捕风捉影没有证据的事,就不说了吧。”

李卫平这才哼声:“想提拔的、调动的,都得先把他巴结好了呗,要是不送钱送礼,那就别想踏踏实实、消消停停地干。这些年他们光房子都买了不止一套,他老婆每年暑假都带孩子去国外旅游,寒假去全国各地滑雪,会享受得很。有没有证据,查查嘛,查查就知道了!”

江鹭瞥向宋魁,他一直沉默着没有发话。

颜娟打圆场:“好了卫平,那都是以前的事,不提也罢。毕竟宋哥现在回来了,市局的情况往后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李卫平最后还是喝多了,拉着宋魁声泪俱下地怀念起当年的日子。

江鹭能看出他的苦闷,一个男人在喝多的时候痛哭落泪,那可以想见他平日里的生活该隐忍得多么辛苦。

一个这么多年履历、业务这么精干的老刑警,仕途上没有提拔也就罢了,没有过错却被从原岗位上拿下来,被扔到这么偏远、这么犄角旮旯的一个小县城来,谁能没有怨气、怨言?

虽说公安的事业归根到底是服务人民,不分高低远近,但他在这里的工作想必也是处处不顺、无人重视的。

换做是谁,心里头恐怕都过不去这个坎,也接受不了这个现状。所以颜娟要劝,江鹭便拦着她,让他好好地在宋魁这里发泄发泄。毕竟,除了宋魁,还有谁肯听他的这些牢骚话?

临分别时,李卫平已经醉得有些站不稳当了,却还是对宋魁敬了个礼,“魁哥,这辈子我都是你的兵……你放心,汝固这摊子,我肯定好好干、干得漂漂亮亮地,给你争脸!”

宋魁跟他抱了一下,用力拍了拍他后背,满腹的宽慰之言,却终是只在嘴边转了一圈,落下简单一句:“你受委屈了。”

回宾馆的路上,江鹭无法控制地反复想到李卫平立正敬礼那一幕。想到他脸上落寞的神情、口中的辛酸词句,心中也不禁泛起阵阵酸涩。

她扭头看看宋魁,他沉默着,什么也没提,但眼睛也有些红了,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是否也与她一样,一样的复杂,苦涩。

回到宾馆房间,江鹭想扶他到沙发上歇歇,醒醒酒,宋魁摆手,道:“我没多。”

“那也坐会儿,喝点水缓缓再去洗澡。”

她叮咛着,走到洗手台前,从化妆包里拿出卸妆水,准备卸妆清洗。

宋魁走过来,从背后搂住她。

看着镜子里她与往日不同的明艳,尤其耳垂上戴着他送的那对儿红玉髓耳钉,他感到某个部位有些发紧。她身上清淡的香气幽幽萦绕而来,他有些迷醉地嗅她脖颈:“喷香水了?”

“哪有,洗发水味儿吧。”

“好香。”

江鹭擦干净脸,瞥他眼,“以前不是说,不喜欢我喷香水、化妆么?”

“也分时候。要纯粹为了欣赏,那当然各有各的好。但要是为了品尝……”他低下头,贴上她的侧脸。

江鹭侧过头,他的唇便覆上来,度过一阵铺天盖地的酒气。这酒的味道醇厚,也辛辣,与他身上浓烈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今晚一滴酒都没沾的江鹭也有些醉了。

房间里的温度热起来,她躁动着,酥透了,追寻着他,渴望着他。她觉得应该要去床上,便推了推他胸膛,但宋魁却没有动,贴紧她,解开衬衫扣子。

“扶好。”

在这里?她的心蓦地发颤,想起每次情至浓时承受的力度,觉得自己恐怕是扶不稳的。

但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她忽然也很想试试。

洗手台边暖橘色的顶光晦暗不明,勾勒出镜子里她丈夫高大健硕的轮廓,在他之前的她,对比之下则显得愈加纤细。她望向镜中,看到神情迷离破碎的自己,里与外,两个世界交织着,晃动着,翻覆着。她仿佛一艘在浪涛中飘摇飞舞的船,又像被风摧折得弯了腰的小树。呼吸声、□撞声盈满了这小小的空间,直到一阵激浪拍向他们,将他们拍得化成一滩海水,融在一起。

她最后虚软地滑下去,宋魁一把捞起她,抱她到床上。

躺着歇息的时候,她靠在他臂弯里,问:“何崴的事,你怎么想?”

他不太开心地蹙眉:“这么好的气氛,提他干什么。”

“因为担心你啊。他继续这样胡搞下去,最后受影响的还不是你?”

“新官不理旧账,以前的事是以前,只要别闹大、闹得影响恶劣,息事宁人、大而化小就算了。也没个由头,我突然查他,那成什么了?个人恩怨、内部斗争了。况且,班子这些委员我都找他们逐一谈过话,现在整顿力度这么大,他如果能收敛、收手,那就让他先好好干着。看吧,他这位置也不太好动。”

江鹭清楚这其中利害关系,点点头,不再提及。

他沉默片刻后却又忽然问:“当年没有跟他,跟了我,后悔吗?”

其实从吃饭时他瞥过来的那个眼神开始,江鹭就知道,今晚何崴大概率又要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了。

她无奈笑声,“你又吃他醋了?”

他不置可否。

江鹭很想问,一个只在正月里走亲访友的场合才能见到的人,平时联络都几乎没有了,到底为什么总能让他这么介怀?

她翻起身,趴在他胸膛,望他:“什么叫没有跟他后不后悔?好像我是非此即彼,不选你就选他似的。问题是,我当年明明就只有你这一个选项啊。他一个早都被淘汰了的选手,你老跟他较什么劲儿?”

“那是你单方面淘汰了他,人家自己可没把自己淘汰,这不是这么多年了,还在赛道里跟跑呢。”他语气有些幽怨,“再者,跟了他,你这些年起码是不用两地分居吧?生活水平大概也好一些,你没听,人家媳妇每年都去国外旅游,带着孩子滑雪。”

“那都是传言,谁知道真假?就是真的,歪路子来的生活品质,我可无福消受。而且我也没觉得咱俩生活水平哪里差了。以前分居,倒是真的苦事,但就算闹矛盾、有争执,还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爱得够深重?换是别人,可能这感情早都破裂了、婚姻也早都名存实亡了,生活在一起反而两看生厌。更何况,现在你不是也回来我身边了,这不是守得云开,苦尽甘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