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结婚那年,他被调到交警队,那会儿也忙,每天也是路上当吸尘器、各处地奔波,一周都没几天能按时下班早早回家。但不论多忙,只要有时间,他一定回家给江鹭做顿饭,再忙,路过家门口,也要停上一停,望上一眼。
从刑警队到交警队,“妻管严”这个绰号一直跟着他,别人是调侃、奚落,他却觉得挺开心、挺自豪。他爱他的妻子,爱被她管着的感觉,享受为她和家庭付出,有什么不好的?
再往后,从县局到隋庆,再到隗中,外任的十年多时间里,“妻管严”这个绰号逐渐成为过去式,无人知晓,也无人提起。随着他职务的稳步上升,恐怕也无人敢于再提起。江鹭在他生活中的占比似乎也越来越低,唯剩下这种夫妻、亲人间的唠叨与管束牵系着,却慢慢被他当成了负担,视为了枷锁。
现在江鹭让他搬出来,这些管束不存在了,放下了、解脱了,他理应感到如释重负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的心中却是一片空荡。
在这个充满着他们过去美好回忆的房间里,目之所及,照片墙上他与江鹭在合影里甜蜜地依偎,厨房、餐厅里仿佛还能看到他们当年嬉笑打闹、为三餐忙碌的身影,客厅的沙发靠背上摆满了玩偶,那是他每年都会送她一只的警察小熊谈恋爱那会儿,她觉得他块头大、人又笨,亲昵地管他叫“笨熊”。这是只属于他们情侣间的爱称,他便也依着她,甘愿为她做这只笨熊。
女儿出生后,他们一起为她取了“秋秋”这个小名,因为他们的相逢是在秋天。那时他如此满怀着期望,希望江鹭和女儿能成为两只快乐的、幸福的小鸟,啾啾欢唱,永远围绕在他身边。而他愿意做她们娘俩的依靠,当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供她们停歇的枝干。
这是个承载了太多的含义、也承载了他们爱与期盼的小名。角落里,秋秋的婴儿床和婴儿车也一直摆放在老地方。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在那儿给秋秋换尿布的情景,记得刚出生不久的她,粉嫩、袖珍的小手第一次握住他粗糙的手指时,心窝柔软成一汪水的感觉。
小床上的玩具轻轻摇荡着,不知是此刻还是回忆里的风铃声、女儿的咿呀声回响在他耳边……
一切都是曾经的样子,他却难再回到曾经。
宋魁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但他拒绝陷入这种脆弱的情绪里。他仰头靠后,揉了揉眉心,苦涩地想,这是她对他的惩罚吗?是,他现在觉得,这是她精心安排的一场惩罚。如果她所期望的是这样,那是否只有等他品尝够了这痛苦的滋味,才能取得她的宽容和谅解?
一整晚的凌迟和苦刑,应当够了吧?
他决定就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给江鹭打电话。
【??作者有话说】
江鹭:提醒一下,住几天是我说了算,有些人不要盲目自信
老宋:(iДi)
29 ? 第 29 章
周五下午,江鹭连续接了几个来电,接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开场白:“嫂子好,我是某某,给宋局拿了点东西……”
家里的亲戚朋友早都被江鹭严格约束,宋魁那些铁哥们也绝不会给她添这样的麻烦。这时间,打电话登门求见的,百分之九十是宋魁的下属和关系不近不远的一些朋友,以及绕了一大圈,不知搭上哪条线寻上门来的各类企业老板。
她恍才记起下周末就是国庆节了,每年到这时候,送礼的人就多起来。
江鹭以前是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坚决不肯接待任何提着东西上门的人。无论谁来,她都请人家吃闭门羹。宋魁劝她几回做事要留余地,她也依旧我行我素。后来年龄渐长,在理想主义与现实的碰撞中,她才渐渐明白,想要完全杜绝这种现象是如何地困难。
中国是典型的人情社会,只要在一个圈子里,某种程度上就必须遵守它的潜规则。过于讲原则,往往被人认为是不近人情,容易遭到别人的非议和挤兑,甚至有时会影响工作开展。
关于人情的尺度问题,有一个例子江鹭一直印象深刻。
某县的县委□书记王绪刚曾试图抗拒官场上通行的这套规则,不送礼、不收礼,春节在自家门上贴上对联“不收拜年礼从我做起,不送贺岁物请你带头”,横批“同倡新风”。
为了躲避年节送礼,王绪刚还举家去亲戚家过年,一逢假日更是拖家带口躲在外边。然而这样做,有人说他没有人情味,有人说他假正经,是沽名钓誉。甚至有干部说清水不养鱼,这样的领导不会团结人,干不出啥大事。
有一回王绪刚到外地出差,途中发生车祸,住院期间他任职地的干部、熟人纷纷前来看望送礼,除了鲜花、果篮外,送钱的也不少,少则三五百,多则三五千。有的将钱放在信封里,有的是直接给红包,或塞在枕头下、或压在褥子底。
王绪刚让陪护的家人登记清点,出院后便将钱逐一退还。但此举却掀起了极大风波,大部分人私下里都指出他这样做太不给人面子,把下属和朋友的感情推远了。
此后,上级组织的针对基层干部开展的民意测验显示,王绪刚得分很低,在各地领导中排名靠后。
像王绪刚这样的人实属凤毛麟角,江鹭很欣赏他的坚持和正气,也反复提醒宋魁向他学习靠近。但从这一事例也看得出,大多数人并无太高的思想境界,往往不能理解这样的至清至廉,必要的时候,也需要一定的妥协和变通。
于是,每年逢这样的节假日,宋魁都照江鹭的安排躲着,她则自告奋勇地成了他的挡箭牌、过滤器。对这些人,她几乎都会婉言谢绝,只有极个别关系近的才接待,比如颜娟和邵明。
颜娟是宋魁以前的老部下李卫平的媳妇,跟邵明一样,江鹭与他们相识是从和宋魁谈恋爱那会儿开始的,这一晃也有十五六年了。
电话里颜娟跟她说,好久没来,想登门叙叙旧。邵明则是这周要回平京过周末,提出顺便来拜望一下,问她们什么时候有空。
宋魁被她赶回老房子反省去了,现在邵明要来,总归还得把他叫回家里一趟,江鹭就自作主张将时间定在了周天上午。
至于李卫平,他如今在县上,还归着宋魁管,江鹭本想回绝颜娟,但人家口都开了,她一时便没忍拒绝,“我今晚就有空,你来吧,记得什么也别带啊。”
晚上,颜娟过来的时候江鹭刚吃完晚饭,周五夜晚,难得休息一下。也刚好,秋秋今天考完试去了她爷爷奶奶那儿,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电话里她千叮咛万嘱咐让颜娟来的时候千万别带什么礼品,但最后她还是带着水果上了楼来。
江鹭开门看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忍不住责怪:“不是说了不让你带这些的吗?都不是外人,你老这么客气干什么?”
颜娟道:“马上过节了,哪有空着手上门的道理。都不贵重,传统礼节、是个讲究。”
“讲究什么,你来这么多回,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啊?”江鹭粗一看,留下一兜红富士,把剩下的放到门边上:“秋秋爱吃苹果,这就当是你给孩子买的。其他这些,等会你拿回去自己家里吃。”
“唉呀,嫂子你说你……”
“你不听我可不让你进门啊。”
颜娟只好应了,江鹭才道:“快进来坐。”
颜娟坐下后,江鹭给她倒上茶,她道声谢谢接过去,问:“嫂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宋哥和女儿呢?”
江鹭知道她肯定会问起,早准备了说辞应对:“女儿去她爷爷奶奶那儿了,老宋啊,最近忙得分身乏术了,一天大小会议没个完,刚调回来,这工作千头万绪的,压力也大。”
“是,我听卫平说了,说宋哥自从上任就忙得不可开交的。他本来还想请他过去调研一趟,但是想了想又觉着他那儿太偏远了,就没好意思开口,也一直没好给宋哥增加负担。这不是马上过节了,我才想借这机会过来问候一下。”
“哪的话,调研是他本职工作,他还能嫌远?我估计节后吧,应该很快就到大平那儿了。”江鹭念着大平在汝固,颜娟一个人在家操持,恐怕跟她这么多年一样不容易。就关心道:“你怎么样,一个人带着儿子,忙得过来吗?家里都还顺利吧?”
颜娟叹口气,“儿子明年小升初了,现在正是关键又难管的时候,我妈身体一直也不好,老得有人陪着去医院,我是两头都得顾,两头都顾不好。卫平在汝固,心有余力不足的,什么忙也帮不上,他爸妈……唉,反正这一大家子都指望着我,怎么就那么难呢?嫂子,我每次都忍不住想,你说你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江鹭心里也苦,但在明显更艰难的颜娟跟前,她不能说太丧的话,“当警嫂的哪个不是这样,还能怎么过,熬呗。去年有阵子我也觉得撑不住,就请了个打扫卫生的阿姨,总归是分担了不少家务活。你有什么担子也别都往自己一个人身上挑,公婆帮不上,你就请家政,起码家里这摊子有人帮把手。咱们才是这家里的顶梁柱,谁都能垮,咱们自己不能垮。”
颜娟摇头,有些难以启齿:“我也想找家政,可是条件不允许啊。卫平自从被调到汝固,收入跟在市里头差距大了不少,一个月到手就四千来块钱。照这个样子,这日子只能是精打细算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