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还有高血压,受得了外孙结婚的消息,却不一定受得了外孙出了车祸还伤到脑子遗留了后遗症的消息。
裴悉之前也是一直瞒着,估计就是不想让老人担心,他何必在这个时候捅破。
思绪几经辗转,话到了嘴边就成了认命一声轻叹。
算了。
他走上前在裴悉的位置坐下,拿了颗苹果开始削,语气谦逊自然:“就前不久,只是在国外领了证,还没办婚礼,本来是想跟您说的,但是正好赶上这段时间忙,就搁置了。”
“啊,这样啊,那心心还说过来一趟没耽误事,我就知道他又在唬我。”
沈从风笑笑,半晌,复又感慨:“挺好的,知道心心身边有人陪着,我就放心了。”
贺楚洲诧异于他接受的速度,连削苹果的速度都慢下来,抬起眼:“您就放心了,不再问我点什么?”
沈从风却反问:“问点什么?”
贺楚洲思索:“就……人品爱好,性格家世,能不能保证好好对心心之类?”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他只是做好了外公问什么就老老实实答什么的准备,家里人身份证号他都记得,或者当场叫个律师来签协议也没问题。
“傻小子,人品是随便问问就能问出来的?”
沈从风失笑,看着眉宇间尽是疏朗磊落的青年,赤诚,随性,张扬,倒是和他家心心很相配。
“不用问什么。”他笑道:“心心是我从小看着长大,我了解他,也相信他的眼光。”
贺楚洲有些意外:“他是跟着您长大的?”
“也算是吧。”
沈从风说起过往,浑浊的双眼里已经分辨不清是温情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
“他父母离婚早,刚分开那会儿谁也空不出时间管他,就把他送来了我这儿,跟我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后来他母亲出了国,他父亲就过来把他接走了。”
“只是之后没多久,我就听说了他父亲再婚的消息,婚礼办得晚,裴岩松第二个孩子都快两岁了。”
第二个,孩子……?
贺楚洲很快联想到什么,眉心微动:“心心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不是叫裴臻?”
见沈从风点头,贺楚洲心头不可抑制涌起难言的异样。
原来不是什么错乱之下编造的记忆,裴三花曾经无意向他吐露的哪些,很可能都是真的。
沈从风叹了口气:“心心被他父亲接走之后,我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只是从电话里知道他父亲对他很严格,督促他学很多东西,我也心疼,但那时想他父亲终归是为他好。”
“可时过几年,我才无意听说心心被他父亲送走了,刚上高中的年纪,就因为弟弟不喜欢,就被父亲做主转校去了另一座城市,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呆了快三年。”
贺楚洲握着刀柄,笑容逐渐淡去,面色微沉,生平头一次对素未谋面的人产生反感的情绪:“过年过节也不让他回去?”
“说是裴臻那段时间情况很不稳定,不敢让心心回去,怕又让他受刺激。”
沈从风闭了闭眼,年迈衰老的面庞尽是藏不住自责和悔意:“也许当初我就不该让裴岩松接走心心,或者在他跟我说他很累的时候去把他带走也好。”
“三年那么长,明明有家却回不去,也没个人嘘寒问暖,我真是想想都钻心窝的难受啊。”
“就算我第一时间让他舅舅送了我过去,陪着他一直高考完,到大学,到不再需要我这个老头子,那三年也补不回来了。”
“就跟小时候那个无忧无虑,活泼又爱闹腾的心心一样,都回不来了。”
第42章
沈从风在裴悉舅舅到之前把两个人赶走了, 单程四个小时,老人家怕他们到琬城太晚会耽误第二天的工作。
可惜贺楚洲最后也没能问出来那个裴臻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破毛病。
是羊癫疯还是间歇性精神错乱,轻微症状还是病入膏肓, 能配得上裴悉为他的矫情吃苦受罪。
沈从风在知道他对一切一无所知之后,就闭口不言了。
“我不应该多嘴, 你们现在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你想要知道的事, 应该由心心亲口告诉你, 我老头子一个,做不了这个主。”
以上是老爷子原话,贺楚洲表示理解。
不过他也没有打算主动去问裴悉。
不算美好的记忆每提及一次,就等于将受创的人已经结痂愈合的伤口再撕开一次。
最好将它们丢弃在角落, 蒙尘落灰,直到彻底被遗忘,即使哪天被无意提及,它也应该变得锈迹斑斑, 变成被磨平的针尖,变成被腐钝的刀刃。
也许未来某天裴悉会愿意主动告诉他,他不知道这个某一天会不会到来,多久会到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一定不是在今天。
从上高速到下高速,裴悉很安静地没有说话, 只是疲惫地靠在椅背, 侧头面向窗外。
副驾车窗倒映着他的模样, 低垂着眼,落寞地看着蒙上灰色的天空被夜色吞噬, 逐渐变黑。
贺楚洲没有吵他,将车载音乐开得很轻,舒缓的纯音乐在空气中传播,聊胜于无地安抚着人心。
夜深,从绕城进入琬城最繁华的地段,排成长龙的车尾灯和两侧绚烂得霓虹让视觉短暂热闹了一阵。
很快,随着车辆驶过闹市区,热闹又被远远甩在后面,逐渐淡去。
贺楚洲没有挑人满为患的餐厅,将车停在一家私房菜馆外。
往来的人少到可以忽略不计,道路两旁种满了银杏充当行道树,树叶黄了九成,在晚风吹拂下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