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有两种情沉下喊陈灌“哥哥”,一种是被亲娘追得满山跑时一种是被亲娘痛揍后。有镰涧弟子认出他,差点惊呼出声,被他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了。

陈濯略一打量,以他修为,人群中的窃窃私语自然听得真切,此时大体明白了几分。

濂涧少主环质四周:“你们要教训他?”

城主何等精明,心里恨死了闯祸的傻女儿,面上赔笑:“都是误会不知是您的朋友。”

说罢先躬身拜,一众仆从见状跟着跪,长街上哗啦啦地跪倒一片。

陈濯却抬手扶他:“不用怕,把事情说清楚。如果是他的错,我替他赔礼。”

城主被他一扶,真元受制,拜不下去也直不起身,顷刻汗如雨下忙道:“不敢不敢。”

陈灌话锋一转:“如果不是,那我少不了要替他讨个公道。”

他语气平静,神色看不出喜怒。因为他不需要什么情绪,濂涧的公道也不在于当街打杀,平静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力量和态度。

陈涟感动得想叫哥,可惜他哥没给他这个机会。

“你一个人在外面,过的就是这种日子?!陈濯看着眼前人,瘦了许多,离家时的锦衣华服已换成了粗布麻衣,间便想到弟弟种种孤苦无依的可怜情景。他冷声道:“跟我回去。”

“哦。”

他哥第一次对他这么凶,陈涟立刻乖得不得了,主动去拉哥哥的袖摆,低头走了。一众濂涧弟子跟在他们身后,绝尘而去。

留下围观群众目瞪口呆。

两人容貌差异极大,又气质迥异,若不细看,绝不会发现眉眼间的相似之处,根本没有人想到他们会是亲兄弟。

街上人多嘴杂,难免有流言蜚语兴起,传遍中陆也不过几日工夫。说那少年容貌如何惊艳四座,竟让贯来沉稳的濂涧少主失了分寸:又有人说陈濯毕竟年少,平日里再老成,遇见美人落难也忍不住热血上头。人不风流枉少年,这才有个年轻人的样子。至于美人是男是女,有什么所谓。

“你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想什么我也摸不清了……”像每个为儿子头疼的父亲一样,陈逸揉揉眉心,“你觉得小涟为什么从来不用濂涧少主的身份行走世间?”

“他说喜欢自由,也想交点真朋友。”

“那你怎么看?”

陈濯笑了:“站远处看啊,他开心就好。”

“或许这会给你添一些麻烦。”

“我是他哥哥,不麻烦我还麻烦谁?”少年望着苍茫夜色中连绵的山岚,目光沉静,“娘亲今天问我,能护他一辈子不成?我当时赌气地想,如果连身边人都护不住,我还守什么濂涧,守什么中陆?”

说罢他笑了笑:“现在冷静下来,才明白一辈子太长了,我说不准的。但我是他长兄,我在一日,便要护他一日。让他去做他喜欢的事去成为他想成为的人,只要不作恶,无论世人怎么看他,我永远站在他这一边。”

陈逸不置可否,拍拍儿子的肩膀:“你们有自己的道,我管不了。放手去做吧,万事有我。”

“爹这句话好生威风,我什么时候能像爹一样有底气?”

“你才多大?再说,这句话,最早也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

“揽月剑的主人,濂涧亚圣。也就是你娘的父亲,我的师父。”

陈逸的思绪回到遥远的过去,想起了那个睿智而温和的中年人:那时候我才入道不久,以为像师父那样强大的人,便该如日月星辰,永不坠落。然而世事难料,命运旦夕惊变,他遭人暗害那年,你娘才十八岁。“

“如果有一天,我与你娘不在了,你与弟弟便要相依相扶,走完漫人生。”

陈濯从未听父亲提起这段往事,一时怔愣,回过神来觉得这话题过于沉重,还想说点什么,却见父亲摆摆手:“回去休息吧,不要太累了。”

陈逸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他拜入师门那年,也是春日光景,行了什么繁琐仪式,见了哪些前辈长老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跟在师父曲江身后,穿花拂柳,要往后山去。

忽然师父停了下来,对道旁一株柳树招招手,上面就跳下个小姑娘。

师父笑着揉乱小姑娘发顶,回身对他说:“这是我独女,名唤堆烟,算是你师姐,年纪却不如你大,更不如你沉稳勤勉,日后还需你多帮扶。”

陈逸上前见礼:“师姐好。”

藏在树上的曲堆烟被抓包,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学府的初遇,别过头去不肯看他。

那时她绮丽的容貌还未长开,眉眼间全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心想,这是我的小师姐,我要护她一世无忧。

第121章 番外二 卫惊风篇

云阳城,落雪的第四夜。

辚辚的车马,走卒的吆喝,旖旎的丝竹,孩童的啼哭,都在浓稠的夜色中淡去。黑暗中只听见残雪压断枯枝的断裂声,狂风穿进弄堂的呼啸声,混在飞甍下银铃铛的清脆撞击里。冗长而刺耳。纷飞的雪幕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未及地面便被朔风高高卷起,浪花一样拍打在青石板长街上。街上的积雪白日里才有府门仆役仔细扫过,此时又积了厚厚一层,怕是不待天亮又是一场辛苦劳作。

这样惯来风调雨顺、烈火烹油的城,在百年难逢的大雪之下,朱门里发臭酒肉定是有的,路边上冻死骨却难得一见。

毕竟富足的城里,乞人与野猫也富足有余,谁没有一方避寒雪的桥洞,挡北风的草堆?

寂寥的十里长街,忽而响起松软积雪被踩下的‘咯吱’声,由远及近,有着奇妙的韵律,不疾不徐。只见一人风雪夜行,却不像急切焦灼的归人,倒似漫不经心的过客。

朱红府门檐下挂着的明黄灯笼,风中翻飞着打在白墙上。摇曳而昏黄的光,便给积雪洒上了暖色,倒让人生出一种有温度的错觉,而灯光也映照出过客的影子。白袍轻裘,云纹锦靴,撑着天青色描金的油纸伞。窄腰间系着一把长剑,随着他步伐微微轻晃,好似精巧的装饰品一般。

他踏雪而来,本是应没入脚踝的厚重积雪,只在他云靴底留下浅浅的痕迹。

他沿着朱红府门的墙檐,走到最里端的墙角,呜咽的狂风与摇曳的树影都奇异的静下来。

灯笼照不到的死角,是一个缩成一团的黑影。

此时那黑影霍然抬头,却只是扫了来者一眼,又很快垂下头去。

这人却不走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又或许风雪夜独行实在有些寂寞。他打量着眼前瘦的剩把骨头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