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个袋子磨蹭半天,还没蔷丫头分拣药材利索!就你这身板,当年是怎么在太医署熬药房里待住的?怕不是光动嘴皮子指挥学徒了吧?”
徐崇被说得老脸一红,手上一个不稳,麻袋“咚”地一声歪倒在地,激起一小片灰尘。
他扶着后腰直喘气:“舅父……您……您老人家就少说两句!我这把老骨头,哪能跟蔷丫头比……再说了,我这双手是给贵人请脉开方的,不是干这个的……”
语气里带着太医令大人最后的倔强。
“贵人?贵人能帮你把医馆开起来?”张丰嗤笑一声,走过去毫不怜惜地拍了拍徐崇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徐崇一个趔趄,
“开医馆就得接地气!甭管你以前是多大的官儿,在这儿,你就是个药工!赶紧的,把这袋甘草给我码齐整喽!歪七扭八的像什么样子!回头病人进来一看,还以为进了耗子窝!”
徐崇苦着脸,认命地重新弯腰去拖那袋子,嘴里小声嘟囔:“我这太医令……都沦落到给耗子窝码甘草了……造孽啊……”
张蔷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捂嘴偷笑,被张丰瞪了一眼才赶紧收敛。
徐如检查完诊案,目光又投向门外。
明日开张,她心里既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鹿,又沉甸甸地压着石头。
兴奋于梦想即将启航,紧张于未知的挑战,更深处,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盼。
就在这时,她的眼角余光捕捉到巷口阴影处,一个穿着深灰色不起眼棉布袍的身影。
那人身形微胖,背着手,静静站着,像融入暮色的一块石头。徐如的心猛地一跳赵普!
他怎么来了?
徐如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出医馆。
“赵……赵总管?”徐如走到近前,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普转过身,那张总是挂着谦卑笑容的圆脸上,此刻表情沉静,眼神锐利地扫了一眼医馆内忙碌的三人,确认无人注意这边,才微微颔首:“徐娘子,别来无恙。”
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徐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您这是……?”
赵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身让开一点。
徐如这才注意到,在他身后阴影里,停着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青篷马车。
车帘微微掀开一角,两个同样穿着便服的健壮内侍,正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抬下一件用厚重墨绿色锦缎覆盖的长条形物件。
那物件看起来沉甸甸的,被两人稳稳抬着。
锦缎的质地即使在暮色中也泛着内敛的光泽,一看就非凡品。
“陛下听闻徐娘子医馆明日开张,”赵普的声音平静低沉,眼神却紧紧锁住徐如,“特命咱家送来一份心意,聊表……祝贺。”
他将“祝贺”二字咬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两个内侍将覆盖着锦缎的物件抬到医馆门口,轻轻放下。
赵普上前一步,亲手揭开了那层墨绿锦缎。
霎时间,一块崭新的、散发着清冽松木香气的匾额显露出来!
木质是极其珍贵的金丝楠木,纹理如流动的云霞。匾额上,是四个龙飞凤舞、力透木背的墨色大字
“杏林春暖”!
字迹磅礴大气,笔锋转折间带着睥睨天下的锋芒,却又在收笔处蕴含着一丝内敛的温和。
没有落款,没有印章,只有这四个字本身,散发着无声的威压与厚重的期许。
徐如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她认得这字!是司马庞!是他亲笔所书!
“这……”徐如看着医馆那块还没揭开的“春煦堂”木匾,
再看看眼前这块御笔亲题的“杏林春暖”,一时心潮翻涌,竟不知该说什么。
赵普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声道:“陛下的意思,这块匾,当悬于正堂之上。”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
“西城兵马司那边,咱家已‘顺路’打过招呼了,徐娘子安心开张便是。附近的地痞无赖,不敢来此聒噪。”
权谋的意味不言而喻。
皇帝不仅送来象征性的匾额,更直接出手为她扫平了开张可能遇到的最基本麻烦市井骚扰。
这无声的保驾护航,比任何明面上的赏赐都更显力量,也更让徐如心情复杂。
“多谢……陛下隆恩。”徐如压下心头的万般思绪,对着皇宫的方向,微微福了一礼,动作标准却带着疏离。
她转身对医馆内扬声喊道:“爹,舅公!搭把手,把这块新匾额挂上去!”
徐崇正揉着发酸的腰,闻声探头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那块金丝楠木匾额和上面气势非凡的四个大字,以及门口站着的赵普。
他腿肚子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我的老天爷!皇帝御笔?!
徐崇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
张丰也跟了出来,他虽不认识赵普,但久经世故,一看那匾额的木料、那字的架势,再看徐崇那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和门口那位气度沉稳的“老仆”,心中顿时明白了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