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裴安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脚步有些沉重。
裴肃这条路,走不通了。
那么,就只剩下……御书房。
通往御书房的长长宫道,徐如走得异常缓慢。
阳光已经有些刺眼,宫墙投下浓重的阴影。
她手心微微出汗,将那个明黄色的药囊浸得有些濡湿。
每一步,都像是在告别。
告别这身青衫,告别“徐二郎”的身份,告别过去十五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生活。
终于,那熟悉的、象征着帝国权力中心的御书房出现在眼前。
门口值守的侍卫认识她,并未阻拦,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探究。
赵普正垂手侍立在门外廊下,见到她,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如常,微微笑了笑:“徐医佐。”
“赵总管,”徐如的声音有些干涩,“下官……有事想面见陛下回禀。不知陛下此刻……”
赵普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徐医佐来得不巧。陛下正与裴寺卿、还有几位大人在里面商议西北军务,吩咐了不许打扰。”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看情形,一时半刻怕是结束不了。徐医佐若有紧要公务,不妨告知老奴,老奴寻机代为转呈?”
又是西北军务?裴肃果然在这里。
徐如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看着紧闭的殿门,仿佛能感受到里面凝重的气氛。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个小小的、精心准备的明黄色药囊,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面见皇帝亲自呈送,已然无望。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精心准备的告别,她鼓足勇气的最后一面,终究还是……徒劳。
她甚至没有机会,对那个知晓她秘密、给予她复杂感受的帝王,说一声无声的“再见”。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将那个明黄色的药囊双手奉到赵普面前,声音竭力保持平稳:
“劳烦赵总管。这是……下官近日新制的药囊,里面是些安神静气的寻常草药。下官想着……陛下日理万机,案牍劳形,或许……或许能缓解一二。并非紧要公务,烦请总管……待陛下得空时,代为呈上即可。”
她将“下官”二字咬得格外清晰,像是在提醒自己最后的身份。
赵普眼中精光一闪,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枚小小的、尚带着徐如掌心温度的锦囊。
入手微沉,药香清冽。
他深深看了徐如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其下的汹涌暗流和那份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告别之意。
“徐医佐有心了。”赵普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他微微颔首,“老奴定当亲手呈于御前。陛下……会知晓医佐的心意。”
“多谢总管。”徐如垂下眼帘,遮住眸中一闪而逝的水光。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象征着无上权力和无法逾越距离的朱漆殿门,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阳光刺眼,将她的影子在宫道上拉得长长的,单薄而孤寂。
来时攥在手里的另一个深青色锦囊,此刻被她悄悄塞回了袖袋深处。
罢了,太医署的徐二郎,今日之后,便如这宫道上消散的影子,再无痕迹。
有些告别,终究只能无声。
她挺直背脊,一步一步,朝着太医署的方向走去。
那里,还有一个需要她“善终”的身份,和一个絮絮叨叨、等得快要抓狂的老父亲。
徐如刚转出通往太医署的宫墙拐角,一个身影就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
“哎哟!”徐崇捂着被撞疼的胳膊,龇牙咧嘴,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拽住徐如的袖子,压低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和后怕:
“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啊?急死我了!送个卷宗要一炷香?你当是去游山玩水呢?见到裴肃没有?啊?他有没有问你什么?有没有起疑心?药囊呢?送出去没有?没送出去最好!赶紧拿回来!那东西留着晦气……”
他语速飞快,唾σσψ沫星子都快喷到徐如脸上,一双眼睛紧张地扫视着女儿周身,仿佛要检查她有没有少块肉或者被贴上什么不吉利的标签。
徐如被父亲晃得头晕,费力地抽出自己的袖子,从袖袋里掏出那个深青色的锦囊,在徐崇眼前晃了晃,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平静:
“没见到裴寺卿,他被陛下叫去议事了。这个……没送出去。”
至于皇帝那个……她没说。
徐崇一看到那个药囊,像看到瘟神一样,立刻后退一步,双手乱摇:
“没送出去好!没送出去好!赶紧收起来!收起来!晦气东西!明天……明天就用不着了!”
他像是怕那药囊沾上什么不好的气息,又催促道,
“走走走!赶紧回药庐!收拾收拾你的东西!今天早点下值!不,现在就走!我去跟王金水说一声,就说你……就说你旧伤复发,回家养着去了!”
他拉着徐如就要往回冲,仿佛太医署里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