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霄事务繁多,我成为七神君之首后,更是日日要处理事务,渐渐地也就分不出心神去回忆从前在虚镜时的日子,更别说去追寻我主动割舍的东西。
而曾在我记忆深处留下浓墨重彩的那三人,也随着年岁的递增一点点变淡。
我不主动回想,便极少有记得起他们的时候。
只是偶尔会做有关他们的梦。
梦见被钉在石壁上一身鲜血的宋遥临问我什么时候去见他。
梦见断了尾的沈翊声嘶力竭说一定会找到我。
梦到云霁死前那双凝望着我淡漠而又深沉的眼睛。
也梦见在电闪雷鸣中穿梭徘徊的龙魂。
每每梦醒,我都会有一瞬分不出自己是温青还是青洵,是在虚镜里还是在九霄上,待见到盘在我脚边安睡打鼾的噬魂兽才能找几分安定。
我便在时不时的梦境与现实中安稳的度过了整整七十年,七十年对于人类而言是长长一世,对仙神来说却只是沧海一粟。
七十年的时光足以让我稳坐七神君首位,起先处理事务还有些磕磕绊绊,而今已然游刃有余,将九霄打理得井井有条。
众仙神对我赞不绝口,次次见我了都会露出恭敬仰慕的神情,我亦不若从前那般心性不稳,越发不显山不露水,为了维持神君的威仪,我不再放肆大笑,行事较之以往沉稳不少。
而噬魂兽也终于如愿长大了些,已经不再是粉雕玉琢的小豆丁,身量拔高,化作人形时像是人间哪家娇生惯养的少年公子。
九霄皆知他是我的灵兽,对他好得不得了,常常搜刮些美味魂魄贿赂他,让他在我面前美言几句,他们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噬魂兽只知道吃,哪里懂得这些弯弯道道,只管接受人家的好处,事倒是一件也没有办成。
前几天还偷吃了某位仙娥栽培了百年的果子,仙娥气得来找我告状,我其实是有些溺爱噬魂兽的,当着仙娥的面将他骂了一顿,事后却不忍心再苛责他。
人位于高处,总要存留些微怜悯与慈悲,而我为数不多的心软尽给了噬魂兽。
这些年他常常跟在灵鹿的屁股后头,姐姐长姐姐短的,终于凭借坚持不懈的示爱获得灵鹿的芳心,我虽对情爱无感,但自个儿养的灵兽能争得过空明神君养的蛮牛,心里还是有几分得意。
正是在册子上做批注,远远就听见一道少年清亮的音色从殿外传来,“神君,神君,灵鹿姐姐今天给我送了她亲手酿的桂花酒.....”
我抬眼看去,一个身着白衣的小少年拿着个罐子跑向大殿。
提笔的手微顿,我别过眼,不想看这又莫名熟悉的画面,待少年快来到我的殿前,我才假意斥道,“若何,本君跟你说过多少次,殿内不得喧哗。”
若何是我为噬魂兽起的名字。
他嘿嘿笑着,身量高了,性子却仍是天真,“我急着给神君尝尝灵鹿姐姐的手艺。”
灵鹿酿的酒自然是珍品,我却还有要事处理不能陪若何胡闹。
若何被我打发走,但还是将桂花酒留下,临走前说,“星卯神君说今夜布雨,神君不妨在凉亭听雨吃酒,别有一番风味。”
我笑笑不语,若何一溜烟又消失不见,想来又是去缠着他的灵鹿姐姐。
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莽莽撞撞成何体统,哪有半点我的姿态,若是从前的.....
我呼吸一凝,意识到又不自觉想起无端的人,心生怨气,恨恨地将狼毫砸在案桌上。
都已经七十年了,一起都已经尘埃落定,还想那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
我吐出一口浊气,继续处理公务,等到了夜里,果真如若何所说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九霄下雨并不常见,多半是为了情趣,我也已经多年不曾听雨声,瞥见若何留下的桂花酿,来了几分兴趣,提酒就往凉亭而去。
雨夜潇潇,风瑟瑟。
桂花酿入口绵密,酒气醇厚,着实有几分醉人。
我倚在栏杆上凝望天际,银月灿星小雨共存,是独九霄才能瞧见的奇景,抽丝般的雨线顺着风落到了若何的窝上,打湿了上好的藤木。
若何长大以后就不大爱在草地上打滚,也少来这个窝里安睡,平白浪费了我一番心意。
横竖四下无人,我起身躺到了窝里,施法给自己下了道结界屏蔽风雨侵袭,悠悠然地数起星星,难得的闲暇时刻叫人昏昏欲睡,我将手枕在脑后,慢慢阖上眼睛。
梦里也在听雨饮酒。
细密的雨顺着凉亭的檐角往下坠,像是一片迷濛的水帘。
远方有星有月,还有一个朦胧的身影,墨发白衣,站在一颗系满了红绸缎子的通天老树下。
他修长白皙的手慢条斯理地将两条红绸缎子打了个死结,牢牢地绑在一起。
我想要竭力看清缎子上写的是什么字,可隔着雨幕看不真切,只听得那人温柔的音色,“系了姻缘带,我与神君便永生永世不相离。”
他将鲜红的姻缘带高高抛起,挂在了老树的一根树枝上。
彼时云雨初霁,水露消散,我终于看清那绑紧的两条姻缘带上写的姓名。
青洵、云霁。
“待你化出肉身那时,我便给你起个名字。”
“雨停了,往后你就叫云霁如何?”
风吹得老树上的铃铛铃铃作响
梦中人终于转过身来,清丽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他低声唤我,“青洵神君。”
我像是瞬间被人扼住喉咙,睁大了眼望着他与虚镜里云霁无二差别的面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音符都挤不出来。
他便这样淡淡地望着我,化作一缕透明的龙魂慢慢消失在我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