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人间最苦、最悲伤的招式,名叫“黯然销魂”。
易水寒削铁如泥,贺真前胸云纹瞬间涌出一汪血花。屈方宁牢牢握紧剑柄,直至贺真沉重的身躯栽倒在他肩上。
其蓝军登时大乱,数名执旗之人不知所措,鼓噪溃逃声不绝于耳。冻土寒冰之上,屈方宁姿势不改,面具下的神情无人得知。
贺真微弱却带着笑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别哭,哭什么?傻孩子,以后你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屈方宁握剑的手指白得泛青,背心极其轻微地抽搐。
只听贺真越来越低的声音道:“贺大哥……最后改的那两句诗,你……想听么?”
他的喘息越来越急促,似污血已涌到喉咙口,话语依然是带着笑,又极其温柔。
“是……‘又梦江陵远,千波万里桥。’”
他的手抱向屈方宁肩头,中途却已力竭,呛啷一声,银枪落地。
御剑喝道:“汝将已死,顽抗何为!”阵法转急,切入其蓝军生门,断其死路。
鱼丽远在战圈之外,见贺真身形摇摇欲坠,嘶哑叫道:“贺真,贺真。”
屈方宁从弩台缓缓挺起身,收回染血剑刃,单手将贺真尸身向下一推,没入战潮。
鱼丽如被人掐断脖颈般哮喘几声,声音仿佛来自深渊:“你杀了他。杀了他。”
御剑眉弓一动,马蹄起落,挡在屈方宁身前,防她暴起伤人。
商乐王微叹道:“女儿,南人奸猾卑劣,凉薄成性,寡人与你……受他挑拨,一至于斯。此人死不足惜,你莫要为他难过。”
鱼丽静默良久,两道清泪从黧黑肌肤上淌了下来。
商乐王目光沉痛,低呼道:“女儿,到爹这里来。”
鱼丽摇晃下马,一步一顿地走向商乐王,对两旁林立鬼军视若不见。
的尔敦摇头道:“贺叶护久怀异心,图谋不轨,公主也不必太伤心了。”
鱼丽脸上露出苦涩笑容,脚步虚浮,肩头耸动愈来愈快,眼见便要扑在商乐王怀中痛哭。
陡然之间,兰后一声凄厉惨呼,响彻永生之海。鱼丽竟于一刹那间动手夺枪,枪尖直捅入她隆起小腹!
众人骇呼声中,鱼丽脸上的笑狰狞如厉鬼,双手握枪送入,枪尖狠狠一钩,挑出一团血肉模糊之物。
兰后纤薄的身躯倏然后仰,腹腔中炸出肉块血雨,喷了鱼丽公主满头满脸!
只听永生石下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阿兰!!”
兰后满身血污,一袭素衣染得血红。郭兀良踉跄奔至,双膝一曲,跪在她身边,双目血红。
兰后嘴边露出一个微笑,虚弱道:“良哥,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郭兀良疯虎般摇头,泪水一滴滴地飞溅下来,落在兰后憔悴苍白的脸上。
兰后眼睛已无力抬起,羽睫微动,低声道:“白鹤……回故乡了,张着翅膀,唱着歌儿,真快活……”嘴角含笑,就此气绝。
郭兀良不死心地低呼:“阿兰,阿兰。你醒醒。”双手青筋几乎炸裂,摇撼兰后双肩。
的尔敦垂泪道:“郭将军,兰……已经去了。”
郭兀良恍如未闻,自顾自摇撼无已。直至兰后腹中鲜血渐渐凝固,不再流出,才呕吐般大放悲声。
几步之外,为卫兵所制的鱼丽公主,却夜枭般哈哈大笑起来。
郭兀良悲声渐止,缓缓一动,执枪在手,无言站了起来。
御剑沉声道:“兀良,不要冲动行事。”
郭兀良眼角迸裂,两道细小鲜血淌出。闻言不言不语,只将枪身攥紧。五步之外,一声怒号跃起,竟是以枪为棍,将鱼丽公主上半身砸得稀烂!
御剑简短叹息一声,手中流火往弩台一点,接了屈方宁入怀,下令:“杀。”
当夜,其蓝御统军群龙无首,仓皇败逃,尸体铺满永生之海。
深夜,商乐王以一柄帝国金错刀,砍下了自己白发苍苍的头颅。
翌日,千叶沉痛宣告诸国:其蓝国君新丧,新君未立,千叶身为友邦,暂摄国政。
屈方宁醒来之时,天色犹未大明。新兵营帐高声笑语,间有笑骂推搡声。
他挽着血迹斑斑的月下霜,进帐一瞥,倦道:“一大早吵什么。”
乌熊一干人见了他,纷纷起身招呼,又将地上三三两两摆放的人头踢开,请他坐下喝汤。
屈方宁以汤漱口,怪道:“捡这许多人脑袋作甚?”
乌熊凑着他道:“老大有所不知,这人头可是万分宝贝。日后财物分配,便是以此为据。”
又指帐外一名千人队长腰上悬挂之物,艳羡道:“那就是‘千人斩’勋章了。”
屈方宁一眼望去,见是一枚黄金头骨,以金线系索腰间。即淡淡一笑,道:“那也不难。”
车卞猥琐至极地顺了两个人头在手,笑道:“我方宁弟弟将来可是……嗯咳,还能把这几个人头当个东西?几时心情好了,带你干上一笔大票,像贺将军那样的,一个就够你吃二十年了。”
乌熊听得这个吃字,舔了舔舌头,吞了口口水。车卞又偷偷摸他人头,被推在地上压了一个罗汉。
屈方宁却不再做声,从靴筒中拔出易水寒,在裤腿上拭净。
易水寒如一泓冰水,正切合十二月北方寒意。剑身照着他葱茏眉眼,模糊而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