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么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又要去练车了……

☆、第59章 撒哈拉沙漠(3)

苏丹撒哈拉沙漠

“来来来!藿香正气水。”

“来来来, 吃根火腿肠泡面马上好, 开水瓶里现倒的,保准热乎, 我给你们加袋榨菜。姑娘你喝点茶吧, 国内带来的茉莉花茶我放冰箱里泡的,那叫啥,冷萃特别败火,赶紧喝两口解解暑, 你这绝对是中暑了, 还行, 挺轻微, 喝点凉水就缓过来了。”

“再吃点龙虎人丹我这清凉油你赶快涂点在太阳穴上, 还有人中处理中暑我们太有经验了,歇一会就缓过来了。其实现在也没那么热了,就二十多度, 外头吹吹风就好。你们这是晒傻了吧,中午在外头走, 那肯定不行,我们走这一程都是有经验的。中午绝对,绿洲歇脚,午觉起码睡四小时,是不是乔丹?”

乔丹是个憨厚的黑人男子,只有牙是白的,他会说点基本的中文, 闻言咧嘴一笑,“对对,对对。”

两个乘客也跟着笑,他们显得很虚弱,话并不多,带凉的茶水很快被喝光了,散发着诱人味道的方便面也一扫而空。中国人老刘看着他们,眯着眼睛笑。“再吃点?管够,我这还有好几十箱,不少你们这一包。”

货斗里的确堆满了方便面,还有大米、白面,甚至还有一麻袋一麻袋的乌江榨菜和双汇鸡肉肠,还有些靠在角落里的大包装的据说是上海青,“让工人们尝个鲜,妈的这鬼地方什么都他妈没有,绿叶菜都没有这是从喀士穆批发回来的,自己人种的菜,到了工地一起尝尝?”

别说苏丹,连埃及的绿叶菜都很匮乏,李竺已经在咽口水了,她和傅展交换个眼色,知道这时候该她出面说话了。“您这是”

“我们刘工是矿业集团苏丹分公司总工!来慰问工地的!”驾驶室里有个头伸出来,很自豪地说小年轻,第一次来苏丹,也中暑了,刘工把空调间让给他,自己到车斗里吹风。“现在的年轻人身体弱,像我们在非洲这么多年,早习惯了,吹吹风感觉还更舒服。”

小年轻小李差不多也休息过来了,他自告奋勇,要把李竺换进驾驶室休息,被婉拒,索性把乔丹换进去,四个中国人坐在车斗里唠嗑。“您二位是打哪来的呀?”

“我们是北京人。”傅展说,小李哎了一声,想要再说,老刘看了他一眼,“北京人啊,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心气像我们,山西老乡,没办法,山西本身就贫瘠,只能往外闯。北京可是好地方,这还能出来闯那就是有心气。”

“您过奖了,也都是生活所迫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了总工程师的吧,您瞧着这么年轻,也就三十出头?”

“刚三十三!”小李与有荣焉,“我们刘工可不是一般,二十七岁的博士,牛津的!听说要留校都能当老师了,当时回国也能直接进中科院的”

“哎哎哎。”这个敦实的山西汉子赶紧摆手谦虚,和所有的中国人一样低调。“没有的事,小李你就瞎吹吧你。”

小李虽然身体素质是一般,但给领导捧哏的心却很热切,这种套路一般都是这样,当事人满口否认,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污蔑,捧哏人越是这样就越要点破:刘工家境殷实,学业优异。当时从牛津学成归国,是真的受到各方招揽。听说到矿业集团,家里人意见还比较大,也是顶着压力来苏丹,结果反而做得有声有色,几年就提了总工。

“专业真的没得说,就是真纳闷,我们是没办法,非洲挣钱多呗。刘工真的,留京的话,户口和房子都能解决,就想不通怎么非得要来苏丹。”小李是真的羡慕刘工,摇头啧啧地说。刘工在一边摸着鼻子含蓄地笑,“有些事你们小孩不懂。”

天色暗了下来,飞蛾追着车灯上下飞,天气变得清凉了,这一带逐渐靠近绿洲,空气也没那么干燥了,这是苏丹一天最怡人的时候,很多人整个白天都在睡觉,只有这时候起来活动。卡车顺着凹凸不平的路面慢慢地开,经过村落,骨瘦如柴的小孩子含着手指好奇地看着他们,丝毫不掩饰对卡车的羡慕和向往。

刘工他们虽然热情,也介绍了不少自己的情况,但却对傅展和李竺的来历绝口不问。谈了一会儿自己的事,干脆转移话题,去说国际新闻。“最近都乱得不行,埃及又闹事了开罗那面现在听说情况不行,我们想从埃及买一批钢筋,现在也不行了,网都断了,跟那边根本联系不上。”

“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哈,土耳其巴黎罗马,地中海航线没法做了都快。”在苏丹做事的人,看问题的角度和一般人都不同的,他们本能关心远洋航运,这关系到方便面什么时候运来。中国工人对苏丹饮食不是太习惯,食堂肉倒是管够,但很多时候下了晚班,还是喜欢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碗方便面。小李掰着手指头算自己回国的日子,“一年回去一次,还有十个月二十四天。”

“怎么会想到非洲来工作?”李竺问。小李低头浅笑,“钱啊!”

他确实是为了钱来的,外派拿双份工资,小李刚毕业,一年就能拿二三十万,在非洲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外派两年,回去涨工资、升职,现在他们集团内部想进步的干部都来,来两三年,再凑凑就能凑出首付了,集团有关系,福利房能打折。“其实工作挺清闲的,没有多少事做,就是无聊。”

确实是无聊,在苏丹什么事都很慢,很多事情是超出想象的,比如,这里没有路水泥路当然是没有的,但这里,村与村之间有时连土路都没有,李竺怀疑他们可能已经沿着一条当地人约定俗成的路径走了很久,只是自己并未察觉所以,车开得非常的慢,也很颠簸。刘工预计至少要第二天晚上才能走到工地。

“这里有一半是路桥集团的,整个苏丹的路全都是中国人在建。”刘工说,“矿也是中国人在采没路这个冶金运不出去啊,你说是不是?”

他嘴角衔着一根草,自得其乐地哼哼,拿过几领军大衣来发,“都穿上,别着凉了,晚上气温下降得很快。”

晚上又吃方便面,大家凑在一起稀里呼噜,两个黑人司机和乔丹一起钻出来,大家坐在车斗上,看着月亮慢慢从天边升起来。这是一轮新月,悬在远处的岩山上,从他们到它之间像是就只隔着到岩山那么远的路。

“真挺美的。”小李说,他看起来没那么想家了。李竺问他,“在家里有女朋友吗?”

“没有。”小李有点脸红,闪闪烁烁地说,但又不掩憧憬,“回去找有房了就好找,对吧,不然也觉得亏待人家。咱们这样家庭,父母帮不上忙,出来几年也好,挺锻炼的。”

小李倒不是农村人,不过,家里父母学历不高,工人出身赶上下岗,家境有些薄,供个大学生没问题,要买房就力有未逮,所以到苏丹,他还是高兴的,见几个老大哥老大姐都调侃地看着他,他赶紧给自己拉队友,“也不是就我这样想人家路桥那边的师傅不都一样?他们拿得不比我少多少,出来干几年,家里小洋楼都盖起来了,县城买套房,儿子结婚也有了……不然个个都像你刘工?家里什么都有了,自己来苏丹,给苏丹人民的发展做贡献,洒热血?”

刘工脾气好,也是在海外,大家没大没小,都和一家人似的,闻言呵呵笑,李竺问他,“那刘工你是为什么想来苏丹?”

“也没什么,就是……人各有志吧。”吃饱喝足了,裹着军大衣吹小风,刘工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他摸摸头,嘿嘿地笑了。“要说安逸,家里是把什么都给准备好了。想做学术,留在国外也的确能混个tenture吧,但我自己知道,我在学术上才能不高,混不成牛的,顶多也就是骗骗经费,二三流吧。”

“要说学术,是喜欢,不然也不至于读到博士,不过科研是这样的,很残酷,做这行,有没有天赋是藏不住的,没天赋,你就只能是别人通往桂冠的台阶。”

这话说得李竺和傅展都是微怔:演艺圈和时尚界一向要求天赋,没想到科研也不例外。没有人会比他们更明白热爱一个行业,却没有相应天赋的痛苦。

“说来也是巧合吧,那时候为了申牛津,加入过这种援非NGO刷简历嘛。那是在津巴布韦的一个项目,津巴布韦……大概比苏丹还要更穷几倍。”刘工说,他摸摸下巴,脸上浮现出几许憧憬,“决定回国以后,我就想该干嘛呢?那时候我就想到津巴布韦我这想法说出来你们别笑啊,你说,开矿修路,在咱们中国那太过常见了,就是一份工作,可在苏丹,在津巴布韦,你来开矿,你来修路,你是什么呢?你就是他们的神。”

“这国家本来真的什么都没有,就因为你来了,他们才开始有公路了,通电了,有路了,你就等于是你就等于是在塑造一个国家的历史,对吧,这是一般人能有的经历吗?这就像是你学航天,去酒泉和去做商业火箭,这是一个概念吗?这当然不是这不是钱的事,对吧。”

小李听得似懂非懂,脸上浮现出少许不以为然他还太年轻,对他来说,钱最稀缺,所以有了财产似乎就能无所不能,但李竺和傅展都很有钱,他们也很成功,他们是听得懂的,钱与权之间有迢远的距离但和刘工所追求的东西相比,权力又要退避三舍了。他所追求的东西,似乎又要比钱与权更有吸引力得多。

“所以我就来了这里,在国内修路,任何人都可以做,这有什么稀奇的?”

也许是因为他们正在举世无双的旷野之中,方圆百里都只有这么四个中国人,也许是因为在异国他乡更容易讲心底话,刘工交浅言深了,他脸上隐约放着光彩,站起来冲沙漠挥斥方遒,“到非洲来开矿,来修路,来租地这种事能做到的人就不多了吧,我能做就应该来做,我也想做将来……”

现在,他已经是苏丹分公司的总工,将来如果是集团总工呢,如果是整个非洲分部的负责人呢?

看着一整个大洲的土地在自己的指示下变化,上千万人的生活因此有了改变,数十个国家因此走向不同的未来。这种塑造历史,改变现实的感觉,岂不是比简单的钱与权,平庸与安逸更令人心醉神迷?

有小李在,刘工的野心是不会往下说的,这种话,本来没有酒过三巡也不会提起,今天他是有些破例了,但他的未尽之意,李竺都能懂。她出神地望着刘工与小李,望着他们被晒得黝黑的脸庞上微微的笑容,这是一种中国人常见的表情不像是ABC,总是尽力表示出自己的开朗,中国人的表情是很含蓄的,总透着些谦逊,眉头也难免带着轻微的皱,好像被房价和升学压力、中产阶级焦虑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是不会把笑意展露在脸上的,总是活得很紧迫,但他们的表情里,敦实的肩膀与胸膛中,又仿佛蕴含了一种中国人特有的东西,你可以说它是浮躁是一种时不我待的担忧担心被社会前进的脚步抛下,但,这种焦灼,这种不自觉的期待,这种对未来的期望,走遍全球,这种特有的表情,也许如今,就只着落在中国。

她在海外走得太久,见到这样的笑意,忽然感到亲切又熟悉,不论小李和刘工,谁也不会承认自己就是成功者,“哎,算什么,以后的路还远着呢,我们这也就是一般吧。”

“在苏丹吃苦呢,混着吧,还不是因为买不起房?”

但这焦虑是来自于一种笃定的预期:总是要买,总是想买,农村的要去县城,县城的要去城市,城市的要去省会,省会的就总望着超一线。这股心气劲儿叫人永远也不会满足,这是中国社会的一种病态,国外不是这样的,国外总是现世静好,人们都很满足于自己的阶层,至于年轻人怎么过,好像似乎是没有人关心的。

人的确只有离开了才知道自己的感情有多深,在海外才知道思乡,出生入死这么久了,渐渐潜移默化,李竺都快淡忘国内的生活了,她就不让自己以为还能回去,但没想到,遇到两个老乡就恨不得下一秒就身在国内,她勉强一笑,把情绪掩饰下去。话题打开了,小李禁不住就好奇地问,“那,你们是为什么会来苏丹?”

“漂泊过来的。”傅展简单地说。

话题出现一个小的断层,小李有点尴尬,刘工哈哈一笑,“不说这些了,同在异乡为异客嘛!来来来。”

他做贼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别让他们闻见味儿这里的信仰错综复杂,还是小心点为好。”

是辛辣的二锅头,吹着刀割一样的冷风,喝上两口拉嗓子的烈酒,靠在麻袋上,几个人又开始侃大山,刘工有意无意地告诉他们,“这里是北达尔富尔了,这几年还算太平,中国人在这里开了很多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