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谢谢唷”被匆匆赶回重案组的花崇听到了。
“唷,花队儿回来了唷!”曹瀚扬起手,又开始“兜售”蛋烘糕,“好吃唷!尝不尝一个嘛?”
蛋烘糕小,柳至秦很快吃完,问:“花队,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花崇莫名从他话里听出一丝不满,却又不知他在不满什么,一看桌上的蛋烘糕,眉梢挑了挑,“你买的?”
曹瀚连忙瞪柳至秦,“小柳哥儿,你买哩?”
“我操!”张贸把嘴里的哽下去,“我吃了七个!”
“吃吧,没事。”柳至秦大度地笑了笑,看着花崇,“你不是说想吃吗?”
花崇顿时明白刚才他话里的不满是怎么回事了――
你上哪儿去了?你说想吃蛋烘糕,我跑去给你买了,你又不在,蛋烘糕都快被这俩吃完了。
花崇不禁好笑,虽然知道柳至秦不会这么说话,但暗地里想一想,也是挺有趣。
他弯着唇角,上前随便拿了一个,吃完才说:“徐戡临时通知我,说李立文不愿意接受精神鉴定。”
“啊?”张贸惊道:“他啥意思?精神病人杀人是否需要承担刑事责任,必须经过专业的司法鉴定!他想耍赖?”
花崇摇头,“不,他认了。”
“认了?”柳至秦抽出一张纸递上去,“他承认是自己杀了肖潮刚?”
“嗯。”花崇接过纸,在手指上擦了几下,“他坚称自己没有精神病,是个正常人,之前是为了脱罪才假装人格分裂。”
“这……”曹瀚震惊得说话都正常了,“我只听说过正常人装精神病患者以逃避责任,还没听说过精神病患者装正常人。”
“徐老师说,李立文应该是真的人格分裂。”张贸不解,“他另一个人格出来杀人时,他的确处于不知情状态。”
“李立文说,这一切到这里就够了。”花崇吁了口气,“他不愿意多说,一直强调是自己杀了肖潮刚,也坚决不接受精神鉴定。”
张贸愣了一会儿,“稀奇。”
“打工讨生活、担惊受怕、常被羞辱的日子对他来说太辛苦了,受够了。被那个不健全人格‘保护’的日子也太诡异了。”柳至秦说,“李立文可能希望到此为止,不再挣扎了。”
曹瀚和张贸离开后,花崇才说:“我猜,李立文是不愿意接受系统的治疗,才这么说。一旦精神方面的专家认定他确实具有分裂人格,杀人的是另一个人格,那他的确可以不用负刑事责任,但必须接受治疗、配合研究,毕竟人格分裂非常少见。治疗的过程也许不比坐牢好过,他也可能会失去那个不健全的人格。”
“他舍不得?”柳至秦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
“他很孤独,在洛城待了这么多年,却没有交到一个朋友。他认为没有人能够理解他――除了他的另一个人格。”
“挺好。”柳至秦语气听上去有些冷漠,“肖潮刚被活活捅了三十多刀,绝大部分不在要害位置,死亡过程极其痛苦。如果李立文因为患有严重精神疾病而逃避刑罚,这也太令人无奈了。”
花崇看着柳至秦的侧脸,突然有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蛋烘糕不是洛城本地的小吃,街头巷尾并不多见,早上他只是突然想到了蛋烘糕,可要说吃,其实也没有太想吃。
但柳至秦居然就不做声地跑去买回一大口袋。
吃到嘴里的蛋烘糕已经没有多少温度,口感远不如刚烘好的,但心头却软软麻麻,拿过蛋烘糕的手指浅浅发热。
反应过来时,发热的手指已经抵在柳至秦脸颊上。
柳至秦回头,瞳仁像黑色的海,又深又沉。
花崇与他对视许久,可能也没有很久,别开目光道:“蛋烘糕,谢了。”
??
针对满潇成人际关系的摸排不太顺利,满家、向家的亲戚不算多,但满潇成的朋友倒是不少,可这些人里,没有一个符合罪案现场足迹所呈现的特征。
至于满潇成的生父到底是谁,更是无人能够回答。
向云芳家的亲戚坚称向云芳是清白的,绝对没有背叛过满国俊。温茗镇量具厂的老职工也都说,满、向两口子感情很好,不像有外人插足的样子。
一查再查,竟然都没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但其中一个细节却十分引人注意――满国俊是O型血,向文芳是AB型血,他们所生的孩子只能是A型血或者B型血,绝无可能是O型血或者AB型血,而满潇成正好是AB型血。满国俊这个年纪的人,也许意识不到血型在鉴定亲子关系里的重要性,又或者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是O型,妻子是AB型,孩子随母,也是AB型很正常。但向文芳是母亲,是受孕的一方,不可能如男人一般对孩子的来历一无所知。她必然会关注孩子的血型,并为此心惊胆战。
“凶手既然会冒险为满潇成复仇,说明他非常在意满潇成。在满潇成活着的时候,他不应当对满潇成、向云芳不闻不问。尤其是在满潇成被迫从温茗二中辞职、向文芳生病之后。”花崇在投影仪边走来走去,“但他如果接近过他们母子,周围的人怎么会全无察觉?如果他在经济上支援过他们母子,我们查不到也说不过去。”
“那就是他并没有接近过向云芳、满潇成。在为满潇成复仇之前,他与他们一家没有交集。”柳至秦坐在桌上,旁边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花崇站定,拧眉思考,“这在什么情况下会成立?”
“他没有接近过向云芳母子是事实,不然一定有人能察觉到。向云芳周围可能有人说谎,但不会所有人都说谎。”柳至秦说:“问题在于凶手是在什么情况下和向云芳发生关系。他们俩在谈恋爱吗?向云芳是自愿的吗?”
“可能性很低。”花崇摇头,“向云芳怀孕时,还没有与满国俊结婚。当年已经不兴什么强制婚姻了,向云芳和满国俊是经厂领导介绍认识,处得来则处,处不来分了就是。如果向云芳和另一个男人在谈恋爱,并自愿发生关系,她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还要和满国俊结婚?还有,如果向云芳和这个男人当时是在谈恋爱,那对方不可能在向云芳结婚之后,彻底从向云芳的生活中消失。另外,向云芳照顾了满国俊多年,直到患病住院。她对满国俊有感情,并且是自由恋爱结婚。那反过来推,她怎么可能会在结婚之前,和另一个男人谈恋爱?正推逆推都不合逻辑。”
“那向云芳是被迫?她因为某种原因,被迫和人发生关系,不巧怀上了孩子?”柳至秦抄起手,“她对所有人隐瞒了真相?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被侵犯?”
“至少她的亲人,以及满国俊都不知道。”花崇说:“不过如果是性侵,那就更复杂了。三十多年前的性侵案,现在基本上没有途径查。”
“三十多年前,一个女人在热恋,并且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时遭到性侵,她会主动说出来吗?”柳至秦抬眸,“她不会。对她来说,这是奇耻大辱,一辈子都洗不干净的污迹。如果向云芳当真是被性侵,她极有可能会守着这个秘密,一个人承担精神上的压力。因为她如果说了,她的家人会怎么看她?满国俊会怎么看她?她的婚还结不结得成?”
花崇蹙眉,“被性侵一个月后,向云芳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本可以打掉这个孩子,但她没有。怀胎十月,她把孩子生了下来。”
“两个解释。第一,她是一名女性,母性的本能使她不舍得打掉自己的骨肉,侵犯她的人有错,但孩子是无辜的;第二,她与满国俊已经交往了接近三年,那个年代虽然不像现在这么开放,但即将结婚的情侣发生关系不算特别稀奇的事,她抱着侥幸心理,认为胎儿可能是满国俊的孩子。”柳至秦说着拿起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动,“以前普通人难以接触亲子鉴定,查看孩子是不是自己的血脉只有一个笨办法,就是看血型。向云芳可能在生下满潇成不久,就通过血型,得知满潇成不是自己与满国俊的孩子。她一直欺瞒满国俊,直到满国俊因为旁人的闲话,疑神疑鬼逼问她真相。”
花崇沉默了一阵子,“但照这么说,向云芳是被满潇成的生父性侵,他们在发生关系后再未联系,满潇成的生父是怎么知道满潇成是自己的儿子?更不符常理的是,他对这对母子不管不理数十年,怎么突然想给满潇成复仇?”
“通过血型呢?”柳至秦暂时忽略了后一个问题,“他虽然没有再接触过向云芳母子,但一直关注着他们?满潇成的血型是什么,很容易查到。他对血型有所了解,起码比满国俊了解,知道满潇成不是满国俊的孩子,再对比自己的血型,能对上。即便没有做过亲子鉴定,他可能也有九成把握――满潇成是他的孩子。”
花崇走到桌边,和柳至秦并排坐着,边想边说:“但最矛盾的地方我们还是没有理清楚――他有报仇的欲望,说明他很在意满潇成,但既然他很在意,那过去那么多年,他是怎么做到对满潇成、向云芳不闻不问?他甚至没有出现在他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