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此。”罗嫔和徐循搭上话了。“上回栓儿食量猛涨后不多久,就大了能有一寸。”

“还有这个说法?”孙皇后有些好奇,“我倒是没听说过,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就是这话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们这三个臭皮匠在一处,指不定还比老娘娘更能当家。”

孙皇后性子是急的,也不借着娃娃经多聊几句,一转眼就引入了正题。一边说,一边冲底下人挥了挥手,罗嫔便会意地带着栓儿和乳母一道,退出了屋子。

“请两位妹妹过来,”她在圆桌边上坐了,冲两人温温一笑,“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就想着,从前在南京的时候,咱们是日日里见面,三不五时就在一处吃饭的。一个小院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是多好的交情?自从到了北京,不是这个病了,就是那个有事,有多久没有凑在一起了?就咱三个聚着说说笑笑我竟是想不起来了。”

事实上,在南京太孙宫的时候,三个小姑娘也很少凑在一起吃饭,不过闲下来的时候,倒的确经常在一处玩耍。何仙仙的表情柔软了一些,她道,“现在我们什么身份,娘娘什么身份?娘娘不请,我们可是不敢主动来烦扰娘娘。”

虽然有点嘲谑嫌疑,但也不算太冷硬了。孙皇后也笑了,“不是我不请……我是不敢请,我怕自讨没趣。”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睛望徐循,满面含笑,看着说不出的亲切讨好。一望即知,她是有意要和徐循拉拉关系。

上回来兴师问罪,被她气回去了,如今虽当了皇后,却不摆架子,还是想着和她修好。徐循也挺佩服孙皇后的,她这人性格是真刚强,要和自己打关系,那就真是要打关系,不论她徐循什么反应,也改不了皇后的决心。

换做从前,就是心里再不愿意,见面三分情嘛,徐循少不得也要回个笑回去,虚情假意地和孙皇后逶迤一番……现在么,不愿搭理就是不愿搭理,她托着腮嗑瓜子,也对孙皇后微微的笑,就是不搭她的腔。

室内一时有些尴尬,孙皇后没说话,何惠妃也没说话,徐循等了等,见都无人开腔,便道,“娘娘请妾身们过来,就是为了叙旧么?还是有事要吩咐若是无事,妾身便先告辞回去了,家里孩子还哭呢。”

孙皇后的声音冷了点,“叙旧以外,自然也有些事要商量。”

“有事您说话。”徐循笑着说,“能帮的,妾身敢不尽力?”

“敢不敢我可说不准。”孙皇后的笑又迷人起来了,“皇庄妃牛起来连大哥都敢吼,谁知道拿不拿我的话当回事呢?总是要您发话了,我才安心不是?”

“娘娘这话说岔了。”徐循安之若素,“妾身可没吃了熊心豹子胆,和大哥拍桌子那是冒犯君威,真犯了这样的大罪,就算大哥能容,我也是‘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怎么还能活在这世上呢?也许是传话的人说得不够清楚,娘娘听错了也是有的。难道,这话是大哥自己对您说的?”

孙皇后咬着牙一笑,竟没搭理徐循的话茬,而是自顾自地道,“选秀一事,关乎国朝后裔,总是要用心选取的。只是如今宫里老人凋零,昔年主办选秀的女史、宦官,不是告老就是去世,竟没留下一个来。以我意思,若是两位妹妹有暇,不如一道协办,也能为我分忧”

徐循只是微笑,何仙仙眼珠一转,“这莠子最近又病了,姐姐也是知道的,养到现在才好些……”

两人的回绝,似乎并不能令孙皇后诧异,她退而求其次,“既如此,也请两位妹妹把自己选秀时的情景说说,我也好有个参考。这个,总能说了吧?”

何仙仙笑了,“只要能帮到姐姐,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也不等徐循,自己扳着手指就从一开始海选的环节说起。孙皇后听得入神,时不时附和几句,也把何仙仙的谈兴给调动起来了。

两人一道回忆往事,气氛亦颇融洽。直说了半个时辰,才算是把从初选到终选给过了一遍,基本除了不知道半夜有人会查看她们的睡相以外,经历过的都告诉出来了。孙贵妃亦十分满意,也不多搭理徐循,同何仙仙有说有笑,气氛倒是十分热络。

徐循见事已说完,便起身告辞道,“我出来的时候,点点闹脾气呢,也该回去了你们慢聊。”

她墩身给孙皇后行了礼,这一次,孙皇后没阻止她,也没开声留她用饭。

不过,徐循往出走没有多久,何惠妃也是急急地追了上来,她低声埋怨徐循,“也不等我一起走!”

徐循对何惠妃,自然不会同刚才那样冷若冰霜,她笑道,“我以为你要留下吃饭呢。”

“我留她那吃饭干嘛,吃得多没味啊?”何仙仙撇了撇嘴,便邀功道,“我这不是为你圆场子吗……都和你一样,她脸往哪搁?好说也是皇后呢”

徐循抢断了笑道,“好说,你上午不还笑过她呢?我刚才故意摆张臭脸,可不就是为你搭台子吗?”

何仙仙白了徐循一眼,“你就扯吧你。”

不过,她不如徐循得宠,又笑话了皇后,进一步刺激她完全属于找死,徐循也很理解她同孙皇后眉来眼去的态度,她诚心道,“其实你可以留下来吃饭的,我这叫任性……你那样做才是识大体。”

“许你任性,就不许我任性?”何仙仙歪了歪唇,瞧徐循一眼,倒是扑哧一笑说了真话,“我倒是想吃呢,也得瞧着清宁宫那面吧。这会儿就倒过去,可不值当。”

徐循方才恍然大悟何仙仙心里是早有盘算了,两边都沾些交情,两边都不靠。留下来吃饭,势必要被孙皇后进一步拉拢,这样的风险,她何惠妃可不会去冒的。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何仙仙的活法不能说不是好选择。徐循握着嘴道,“我还当你真信了她不懂呢。”

“我今年好歹也二十多岁了吧?”何仙仙白了徐循一眼,嗔怪道,“就你爱小瞧人。这宫里谁不是心里明镜似的呢?”

徐循看着天,慢慢地念,“赵、昭、容。”

何仙仙乐得大笑,笑声中,两人分开上了轿。已经在后头亦步亦趋跟了许久的内侍们开声起步,两大妃嫔各自回家吃晚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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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两人所料,孙皇后的确是将选秀作为了自己的突破口,此后三番几次又拉何惠妃去帮她参谋,她心诚,态度又放得低,何惠妃推脱不过,三次里扭扭捏捏,也要去个两次。倒是徐循,一开始摆明车马,孙贵妃也不来自讨没趣,不过时值秋季,各地的收成都有进贡上京的。坤宁宫里隔三差五便有新鲜果蔬送到,论品色和次数,比起从前胡皇后当政时送来的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算是冷落了永安宫。

钱嬷嬷都叹,“孙娘娘可惜不是男人,不然,必成大事。”

人活一辈子,就争一口气。徐循当面都给孙皇后没脸了,孙皇后还能如此小意,不论其心,光是这份气度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徐循也道,“可不是,换成个男人,若能考中进士,我看少不得也能做到个封疆大吏了。”

她又自评道,“我就不行,顶多做个教书先生,和我爹一样,能把几本书教好便是本事了。”

“娘娘这说的哪里话。”钱嬷嬷拿起一个樱桃咬了一口,叹道,“这樱桃不经糖渍,终究是不甜,给不得点点。”

“不是说糖吃多了不大好?”徐循也吃了一个孙皇后送的樱桃孙皇后送东西来,她也不矫情,都收,都吃。毕竟是好东西,谁也不会嫌多的。“噫是有点酸。”

“洗一洗,下午拿糖煎过,明日就好吃了。”钱嬷嬷道,“也不必送御膳房去,老奴家传蜜煎手艺,先拿樱桃试试,如点点爱吃,还能做些别的。”

“从前嬷嬷都藏着好手艺呢,不是托赖点点,咱们也享受不到。”徐循笑着说,“我也在一旁多看看,多学学,艺多不压身嘛!”

于是一下午又和钱嬷嬷学蜜煎樱桃度了过去。

钱嬷嬷把永安宫的份例,和孙皇后送来的樱桃都集中在一起,凑了冒尖的一小筐,煎出来的成品虽美味,但点点竟不爱吃,最终都落入徐循肚子里,她觉得酸酸甜甜十分可口,还有些意犹未尽,便同皇帝说了,第二日,便有三筐冒尖的樱桃送到永安宫。皇帝还道,“你不早说,听马十讲这都是晚果了,你若喜欢,明年从四月起就日日有樱桃吃。”

这东西精贵娇弱,放不得多久的,北京距离产地山东又颇远,皇帝一句话,不知是多少人的折腾,这个道理徐循还是明白的,她忙道,“就吃个新鲜吧,大哥你这么造作,倒成了‘一骑红尘妃子笑’了,这又何苦呢。有就吃两口,没有也不想着。”

皇帝听说,方罢了,又问徐循道,“最近你孙姐姐也就真不找你了?”

“嗯,”徐循道,“现在三日问安也没恢复,我们都有十几天没碰面了吧。这样井水不犯河水不也挺好的?”

皇帝也笑道,“亏得你脾气硬,把她给顶回去了,不然,现在她能和你好成一个人。”

其实孙皇后现在要拉拢她,也未必是存着坏心。就像是太后当时抬举她,也不可能要害她一样,真存心要培养感情,热情回应一番也不算过火,不过徐循昔日懒于应酬太后,今日也一样懒于应酬皇后。就安安分分做个皇庄妃,笑看皇后和太后过招,她觉得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