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多月,差不多也要开始显怀了。就算刘太医睁眼说瞎话,藕荷想必也有一些办法能试探出孙贵妃是真孕还是假孕。是真孕不必说了,皇后虽有小小尴尬,但她和皇帝、贵妃的关系还能坏到哪儿去?是假孕的话,从太后的态度来看,她也是很勉强才同意孙贵妃的做法,如今真相大白那也不必说了,就算不治孙贵妃的罪,把真正怀孕的那个宫人带出来居住总是可以的吧。生了女儿,不必说,随便晋封一下养起来就是了,生了儿子,那怎么封呀,怎么飞黄腾达呀,日后怎么得意呀也是人家应得的不是?谁让人家生了儿子呢?就算要抱养,那也该皇后抱,历朝历代,没有皇后在位的时候,贵妃抱养子嗣的,说难听点,一个妾抱了一个通房的孩子,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当然,计划是这样,到时候可能实施的过程里又会有很多波折,但在徐循来看,皇后这么做的风险是很小的,毕竟,她实在是已经没有多少能失去的东西了。

这也不是一道很难以计算的数学题,但皇后却是沉默了良久,方才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小循,这个宫里这么多姐妹,今儿我算是看清楚了,也就是你对我有真心。真是谢谢你了。”

徐循想到皇后昔年对自己的照料,心中的感慨和酸楚真是难以言喻,她低声道,“娘娘万别这样说,我也没做什么。”

“你还没做什么?”皇后失笑了,“说了这番话,已经是够把我当自己人了。”

“若要这样说,昔日娘娘对我的照顾又该怎么算?”徐循摇了摇头,“娘娘从前对我说过,咱们姐妹不是外人。这些年,我一直把这话记在心里。”

皇后也不禁勾起唇角,她握住徐循的手拍了拍,“我也一直都记着这话……我知道,咱们两人间谁都没有坏心眼。”

是不是真的从没有过坏心眼,徐循实在不敢说,有时候她觉得在这宫里过活,就像是在黑暗中盲目摸索,每个人的面目都是这样的模糊,连她自己都不敢说她没有往坏里去揣测过皇后。但起码,她们俩做出来的事,最终对对方都是好心,这也已经够了。

“我盼着姐姐能早日康复。”她真心实意地说,“皇子、皇女们,都还要仰仗您的抚育呢。”

一般人家,正妻就算无出,庶出子女也得把她当亲妈来看。很多人家的孩子,对嫡母的感情也是很深厚的从小被管大、养大,一处吃一处喝,不是血脉之亲,也能有浓厚的亲情。就算没有生孩子的可能了,皇后也可以而且也应该尽力教养还没出现的皇长子,这不但是她的权力,而且也是她的职责。

皇后却只是很无力地笑一笑,她有点站不住了,就近在廊下给自己找了个地方靠着歇脚。

“就因为你和我贴心,我今日也和你说句真心话……”她轻轻地闭上了眼。“这些事,我也收到了一点风声。该想的,我也想得明白,可小循,我没力气了。”

她低声说,“让他们去折腾吧,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也不想争了,她要做皇子生母,就让她做,要做太后,让她做,她总不能还把我给杀了吧?我就在这坤宁宫里住着,她要杀了我,我也就在这不挪窝了,爱来就来,我等着呢。”

皇后的话,说得是真情实意,没有半点虚伪。徐循望着她,一时也不禁无语,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也是,反正再怎么样,也得尊您这个皇后嘛。姐姐你现在可是超脱了……”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继续的?徐循扶着皇后进了里屋,看着她睡下了,方才告辞出来。

回到永安宫里,柳知恩一早等在那了,他是知情人,徐循今日去请安去了这样久,以柳知恩的智商,如何猜不到这是在做什么?徐循一回屋,他就跟进来了。“娘娘”

徐循也没有吊胃口的意思,“没用了。”

柳知恩的眉毛就挑了一挑。

“皇后已经垮了。”徐循的声调冷而干脆。

想了想,又不免叹了口气,“还记得我和你打的比方吗?”

柳知恩轻轻地点了点头,“您觉得……皇后娘娘已经被吞进去了?”

“何止是吞进去,我看,她是早被嚼吃光了。”徐循低声说,“现在剩下的,就是吐出来的一点渣子而已。”

柳知恩也不禁默然无语皇后的命,不能说不好,却也不能说好,命中带来了这天降的皇后位置,却也是夺走了生男的最后希望。也许有的人会在这样的打击后再站起来重新出发,但从徐循的反馈上看,皇后却是不存在这样的可能了。

那也就没办法了。皇后不能说没有一搏的实力,肯帮她的人也绝不会少,太后、徐循,都是很重量级的帮手,但她自己先垮在那了,别人就是扶,都扶不起来。

后宫里又有谁会做这么费力不讨好的无用功?

“比起来,孙姐姐是要强韧一些。”徐循想想,也不免感慨万千。“一样是命运多舛,眼下,她不是又有可能再添个男孩了?”

皇后不插手,太后壁上观,这孩子若是男孩,肯定是要记在孙贵妃名下,当作亲养的来处理了。

“咱们要不要……”柳知恩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徐循反问,“管了以后,孩子就变成我的了?”

“也是。”柳知恩想想也笑了,“横竖,这事也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娘娘还是安心在永安宫带点点是真的。”

“可不是如此。”徐循笑了一下,“这要是生个男孩,我也为孙姐姐高兴这一下,她可真是心想事成,扬眉吐气了。”

虽说如此,但话里到底还是带了点讥诮。柳知恩看得是清楚分明:虽然没立场说话,但庄妃娘娘心里,是有点看不上贵妃娘娘行事的。她心慈,肯定是见不得这样的事儿。

不过,虽然看不过眼,但说到底还是那句话,管不管,这男孩都是别人的,也轮不到徐庄妃来带,这事儿,终究还是别人的事。永安宫啊,作壁上观那也就行了。

这一观,就观得是风平浪静,就观到了隆冬腊月。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早

家里大降温,冷死啦,真想和我们家猫一样窝着睡觉,别的什么也不干……

139、感情

三翻六坐,七爬八走,不知不觉,点点也已经到了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坐起身满地爬的时候了。也是因为这孩子添了本事,现在活动范围反而被限制住了,徐循特意令人清出了她居住的正殿东厢房南间,这一整间屋子除了点点的玩具以外,什么东西都是拿木头做的,一点瓷、铁也不许进屋,免得点点碰碎了受伤。听了乳母的话,又给点点缝制了一件从头到脚都是连身,只有裆部是两片皮子搭在一起的大衣服,平时抱她出门透气的时候,连身衣一穿,毛斗篷一裹,小孩子浑身都是热的,一点也不会受凉,到了外头要用净房也方便,一蹲□,小屁屁就露出来了。

太后对这设计就赞不绝口,笑道,“你这个乳母,倒是个能耐人也是你慈和,不然,底下人未必这么尽心伺候。”

毕竟是公主,乳母就是伺候好了也没多少体面,苦挨十几年,能拿一笔钱出去就不错了。自然不如皇子那样得到看重,乳母、宫女们,的确很可能不如服侍皇子那样尽心尽力。这也是徐循待下好,才把下人的积极性都给调动起来了。

“是点点惹人爱。”徐循笑着说,“连您都这样喜爱,底下人哪有不喜欢的。”

也是,比起何仙仙的狗尾巴,还有孙玉女的圆圆,点点的确是更得太后喜欢。这孩子健壮啊,当时就胖大得几乎生不下来了,现在吃得也是圆滚滚的,一笑起来,两边脸颊上都是肉,才八个月,咿咿呀呀的也会说好些话儿了。而狗尾巴体弱,说话慢,又老生病,不能常到太后跟前,比起来,除了皇后出的阿黄以外,可不就是点点得她老人家的喜欢了?莫说太后,连两个太妃甚至是文庙贵妃,都很喜欢点点。她们自己的孩子,也都还没有生出孙辈来,就是生出来了,也肯定不能时常抱进宫来见面的。

至于圆圆,虽然养在公主所,和阿黄就是邻居,但自从她母亲封宫养胎开始,太后就再没召见过这个孙女儿了。反正她几个月摆出的态度,就是当长宁宫那边完全不存在一般。这都多会儿了,按说,孙贵妃应该是马上就要‘生’了,清宁宫这边是连产婆和乳母都没给预备。甚至于说,悄无声息间,太后身边的孟姑姑都不知去到哪里了,现在管事的,是原来的二把手乔姑姑。

徐循也不是瞎的,太后的倾向她当然是完全看得明白:老人家虽然没有揭穿孙贵妃的意思,但却也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不满。而仿佛就是为了要做给孙贵妃看的一样,这几个月,皇后、庄妃和惠妃三宫的待遇,倒是越来越好了,打从入冬以来,点点隔三差五就能得到赏赐,全是给小孩子的好东西。什么儿科圣药啊,什么特地去求的长命锁之类的……这份体面,徐循受着还好,却是盛大得甚至让一直待遇平常的何惠妃都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孩子面相好啊。”太后夸奖点点,“爱笑不爱哭,浓眉大眼的,一瞧就是心正,怎能不招人喜欢?”

说着,便亲自将点点抱起来走了几步,到门边去看雪,“哎哟,还挺沉!”

点点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的,在太后怀里居然也呆得挺惬意,一手还环住了太后的脖颈,指着门外的冰棱子给太后看,把太后给逗得直乐,“我们点点也知道这不好?是,尖尖的伤人呢一会儿就让人敲掉。”

两祖孙玩耍了一会儿,太后方才把点点交给乳母,自己扶着腰回来坐下,问徐循道,“你瞧着皇后的病养得如何了?”

随着时日推移,长宁宫里的‘孕期’快到了生育的日子,别说小请安的日子何惠妃不去,连大请安的日子,过去坤宁宫的人都越来越少了财色无边。也就是徐循还是雷打不动的每次都去请安,皇后偶尔也就是和徐循见上一面,还能说几句话儿,别的人她也根本都不愿出来见面。对此事,太后自然是了然于胸。

“身体是好了不少,现在脸上渐渐都有血色了。”徐循斟酌着字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