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用吗?
巧善心碎,又跪下了。
其实她还有话要说:在八珍房做活这阵,明少爷房里的饭食,她都看在眼里。从前一次都不要的如意节节高
笋,明少爷身体不好,脾虚湿困,不宜吃笋。
和拌石花菜,如今常吃。芸姑娘在这里借住的时候,最爱这两道。年前她来这院子里做活,看到廊下挂的全是八仙走马灯,当时就想起了这位周家小姐,因为艳红曾念叨过:芸姑娘不爱花灯宫灯,独爱这一种。
女大十八变,满月脸瘦成了鹅子脸,秋月眉描成了远山眉,涂了口脂,唇也变了,模样不太像从前,但芯子没变。因为明少爷钟情芸姑娘,这个罪臣之后离开几年,摇身一变,成了刘判官家的四小姐,嫁了回来。
他给的册子上有写:知道太多,是好事,也是坏事。没有十成的把握,不要拿着把柄去要挟地位比你高的人,那是自寻死路。
大太太冒险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是出自一片慈母心。巧善的良心不许她拿这个发现来要挟大太太,他的教导也在提醒她:不要莽莽撞撞去做撩虎须的蠢事。
她知道他们夫妻才和好,不该再起争执,可她没有别的人可以求了,只能过来为难。她相信大太太是个疾恶好善的人,不会坐视不理,于是一遍又一遍地哀求。
说话间,门外多了个家安。大太太听到那个五字,身形一晃,扶着多宝阁,又问她一次:“你在三太太那看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巧善摇头。
大太太厉声追问:“五少爷去找过你?赵家禾又看见了什么?还有谁知道这些事?”
那些怀疑无凭无据,不能说,说了死得更快!
事关赵家的名声,不容有失!大太太见她避而不答,又意有所指地说:“别人都没来,只有你来了!”
这话里还藏着别的话,不能再耽搁了。巧善再摇头,飞快地答:“入府那年,我什么都不懂,老爷叫我过去问话,我怕得不得了,是他可怜我,帮着我。我一直记在心里,可惜无处回报。今年……去年在船上又多亏他照应,我见他会办事,厚颜赖上去,认了义兄。我笨头笨脑,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只有这一回能为他做点什么。太太,您行行好……”
“起来吧。”太太长叹,冷声说,“这样的事,你来掺和什么?念在你年纪小不懂事,这就罢了,早些回去,不要在这里扰人清静。方才这些话,不要跟任何人说!”
巧善用力点头,但跪着不肯起。
大太太不再看她,迳直往门口走去。翠珍帮她打起帘子,她停住,又丢下一句:“女子娇弱,跪久了伤筋骨。我去看看老爷,你不用跟,给她拿些活血化瘀的药。”
巧善听懂了,大喜,磕头感激。
翠珍记仇,横眉冷对,先说几句风凉话再给。巧善没心思计较,捧着药道谢。
二月初四,宜出行搬家。
“什么炮仗?吵死了!”
家安忙着帮他抹药,没答。
巧善听见他发脾气骂粗话,隔着窗子代答:“是编炮
最早叫这个,因为是把单个炮竹编成了一串,后来叫鞭炮。这里指炮仗类型。
,整十挂,落地满堂红!那位鲁管家叫人去买的,说近来诸事不顺,去去晦气再出门才好,还要烧火盆。早前叫人快马加鞭往南走,去买什么大百解金纸。”
“哼!”
家安擦着手出来,客客气气说:“巧善姑娘,已经好了,进去吧。”
“多谢,辛苦了。”
家安回礼,再匆匆赶去办差。
家安管擦药,巧善管喂饭,她进去时,家禾闭着眼不吱声了。
她先说带了哪些菜,再坐下劝说:“家禾,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想走什么路,想跟什么人,总有办法。”
后边这话是他对她说过的,他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他也瞧不起如今的自己,恨不能抽一耳光打醒:躺什么躺!打起精神来再谋划一条出路。
其实用不着多想,他还有很多条现成的路能走。
他被人抬出来丢在这,人人知道他犯了大错,挨了板子,是彻彻底底的弃子。
这房丢了,还可以投靠老太爷,教他怎么哄皇上松口:先交一个不孝子给皇上出气,再递一个台阶:引过罪己,主动请降,当不成国公,混个都尉骑尉,总比如今屁都捞不着的好。
他还有六老爷的把柄,交上去以表诚意,再帮着收拾干净。大房的事,他都清楚。他要是六老爷,在这节骨眼上,绝不会错过这样得用的人才。
实在不行,去扶持败家子赵苓,也能闯出一条路来。
但他就是提不起劲,好像又回到了那年。
她还在念念叨叨,将东西都预备好了才停嘴。
她将粥熬得稠稠的,舀住不怕撒,再搭一点碎菜在上边,像喂孩子一样,自己先张嘴“啊”,再往他这送。
他不想让她担心,把勺子夺了,大口吃完。
她将帕子铺平,把碗放上去,放手让他自己来。
他侧躺挖饭吃,她趴在床沿,小声哄:“别伤心了,他就是那么强的人,他们说书读多了,人会呆,死脑筋。他有点儿傻,看不穿人心,不知道你是为他好。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不计较啊……”
他僵住,转头看向她。
她伸手,想刮走他嘴角的残留。他出手很快,半道扣住了她的手指,伸舌头舔净嘴角,盯着她问:“你凭什么说我是伤心了?我没有心,从来不伤。”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都有伤心的时候!
她不忍心反驳,乖顺地点头,“是我弄错了。”
他松开手,接着吃粥,心口憋着一股气,就拿饭菜出气,一会说太烫了,一会说菜黄了,老了。
她都老老实实认错,反倒是他先绷不住了,捶着床板低吼:“我拿你撒气,你怎么不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