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朔拂袖而去:“本宫就亲自走一遭,去前厅取来这证物。”

陈世昌爬起身来,幽幽道:“本朝储君竟如此乖张,在大理寺中都能随意殴打官员,果真心性狭隘,若因私报复,赐下毒药给符大人服下,亦有可能!陛下皇位来之不易,岂可再传于暴虐,我、我现下就写奏本弹劾!”

檐雨不接他话,只默默扶着栏杆。

片刻之后,卫朔又带了两人折返,他将那碟酥糖放在狱中案桌前,又命人将牢门打开。

“证物就在这里,你要如何自证清白?”

檐雨目光扫过,盘中八块糖完好无损,只有其中一块咬去半边,仵作便是在那缺口之上发现了鸩毒的残留,断定符衡乃是食用了含有鸩毒的酥糖暴毙身亡。

她抬手捻起那块吃过的酥糖,仔细看了看。

缺口小小一角,边缘还沾了点红粉,檐雨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有淡淡脂粉香。

然后她从那块糖末端掰下来一小块,放进口中咀嚼。

“你疯了吗!!”卫朔冲上前去掐住了她的两颊,想也不想就将手指头伸进她口中去抠,硬生生将那小半截糖抠出来。

见檐雨面露痛苦之色,他脸色陡变,手指头又往深处戳去,毫不怜惜。

喉咙口异物捅入,惹得檐雨呕了几口苦水出来,她虚弱地对着陈世昌说道:“这酥糖无毒,鸩毒是后面沾上去的。”

陈世昌愣在原地,诧异地看着这一地狼藉:“这、这怎么回事?”

卫朔抽回手,不再看她。

檐雨指着那块糖,喘着气:“方才,我闻见这酥糖上有脂粉味,似是桃花之香气。此为秋季,并非桃花时令,尚食局制作点心时只选当季鲜食,因此这绝不是酥糖的味道,而是有涂了桃花香脂的人吃了,留下的痕迹。昨夜只有符大人一人身亡,因此绝非是吃了酥糖的缘故。”

“再加上,我也吃过所谓藏着鸩毒的同一块点心,并未暴毙,因此,这鸩毒一定是之后涂上去的。”

原本牢房内站着的狱吏,都听见檐雨这番话语,无不想为她拍手叫好,可见着太子与大理寺卿一个赛一个的黑脸,一个个都闷声走了出去,空荡荡的牢房中,只余他们三人。

陈世昌没想到竟是如此,依旧愣在原地端详着那块酥糖。

“你的清白,得以自证了。”卫朔冷冷地摔出了这句话,转头看向陈世昌,“还不放人?”

“这、这……”陈世昌难以置信地摇头,“怎会如此,那这幕后之人,又究竟是谁。”

卫朔将大氅丢给檐雨:“这就是陈大人该操心的事情了,还望大理寺能查明真相,还东宫一个公道,还枉死的符大人一个公道。”

晚来风急「七」

晚来风急「七」

大理寺狱临近城南郊,路不好走,马车也颠簸,行驶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停稳。

卫朔见身旁那人动也不动,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冷冷撂了一句:“还不下车,是要本宫请你么?”

方才她自证清白这一场,也算得上是死里逃生,按说卫朔应当也有不少疑问要同她讲,比如询问为何她知道酥糖没问题,比如商量要不要派人再去符衡府上再查探一番。

可这一路上,他都未曾开口。檐雨猜测,太子殿下这是对她有火气,只等着随便找个由头来发难。

就像他从前惯行的那些套路一样。

便小心翼翼地避着他的目光,只柔声说了句。

“这不是回宫的路。”

路程不对,若是回宫,应当还有一小段距离才到东华门。

“话不多,心眼不少。”卫朔看向她时,自己都未察觉眼中赞许之色尽已外露,“此处乃是城中一处宅院,谢太傅还有两日才到京城,我暂且借来用用。”

听他这一解释,檐雨便想起了东宫那些闲谈琐碎,前任太子太傅上月已乞休返乡,陛下便寻了一位新太傅,前来京中教习太子。

看样子此人不是京中官员。

六部尚书的姓名她都知道,没一个姓谢的。

檐雨跟着他下车,院子不大,但布置的颇为雅致,进门便是一块太湖石立于右侧。

嵌空瘦挺,嶙峋之中透着别样韵致。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也顾不得去听卫朔在讲些什么,指尖轻轻触碰岩硬的石壁。

夕阳薄暮,霞光透过石头中的小孔细细密密地照在她身上、脸上,檐雨感觉自己仿佛也融进了光线里,静静看着面前虚幻中一对父女。

小姑娘不过十来岁,撇着嘴:“爹爹为何偏爱这太湖石?皱巴巴,干瘦干瘦的。”

那父亲身着前朝官吏装束,眉目英朗。

听了稚女这话不免笑道:“太湖石在水中多年,才成这般嶙峋面貌,既是道法自然,又是藉有形于无形,为官者亦当如此石,风雅清正,涤荡之后千疮百孔,不坠青云之志。”

“原来如此,女儿受教了。”那小姑娘舌头一吐,跑开了,边走还边笑:“意思就是,心眼子不多,当不了这官。”

“好端端哭什么?”卫朔的身影横贯在面前,阻断了檐雨的视线,方才那一对父女身影尽数消散于虚空。他的眼神不如平常一般锐利,眨的频次也多,“不过是看宫门下钥前赶不回去了,在此暂住一晚。”

檐雨以手背拭面,这才察觉颊上湿漉漉的,她回过神来,盯着卫朔的嘴唇:“殿下确信,只用一晚就能叫陛下改变心意?”

“我看你心眼比这太湖石都多。”卫朔语调一如既往的冷冽,看向她的目光却柔软,“只住一晚,其余你不用担心,我已让人备好了热水和换洗衣物,一切等明日再说。”

门口的马车停在那候着,他还是要回去的。

她不能回去,那多半是还有牵连,檐雨虽猜不到这些究竟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也知道卫朔此举乃是好意。

便也不再多问,只送他到门口:“住上几晚不重要。如今我暂且脱身,可符大人却枉送性命,此案望殿下费心。”

天又阴沉下去,大有风雨欲来前的萧瑟肃穆,卫朔上车撂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