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胜紧张得喉咙口发痒,暗暗清了清嗓后沉声道:“王常侍是国公府旧人,侍奉殿下历来尽心,可以免审。只是五皇子属兔,东宫诸位内人方才均已辨认,这只兔子……是,出自陆内人之手,还请殿下交出陆内人来,待下官细细审问。”

“要审我什么?”檐雨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了,此时换好了衣衫出了内殿,走到了卫朔身后。

她的目光落在了盘中的兔子上,兔子的眼睛是红色的,心当即往下一沉。

人群中搜寻了一圈,她与小萱的目光对视在一处,檐雨露出些许不解的神色。

“这里没你的事,回里头去!”卫朔的嗓音凌厉,竟是有些急切与少见的慌乱。

“殿下不可!”冯胜单膝跪在地上,“此乃忤逆君上之举,望殿下速速将陆内人交给下官。”

王公公上前拽檐雨衣袖,拖着她往后推了两步,附耳上去:“昨日有人在宫中祭拜五皇子,不慎烧了风华殿,冯胜来拿人了。”

卫朔冷眼瞧着:“禁军统领不必跪东宫,谁派你来的回去跪谁复命,昨夜是陆内人侍寝,本宫册封的奏疏还没来得及上,你一会儿正好带回去。”

一道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惊愕……檐雨霎时浑身发凉,无措地看向卫朔摇头:“……不、不要。”

冯胜忍了忍,从身上掏出了一张纸,扬声道:“此乃陛下手谕,请殿下速速将涉嫌昨夜之事的疑犯交给下官,如果不然,则不问是否属实,均就地处决。”

禁军奉旨在东宫大动干戈实属开国以来头一遭,除了卫朔之外,在场的所有人竟是都跪了下去。

卫朔额头刺痛,面色已阴沉到了极致:“耳朵聋了吗?她整晚都与本宫在一起,如何能去风华殿?!你若拿不出证据来,休想从本宫这里将人带走!!”

冯胜抬起头来,目光中有无奈与惋惜:“殿下乃国之储君,怎可为疑犯脱罪而不顾自身清白?其余诸人的供词均已画押,这东西分明是陆内人亲手做给他们吃的。昨日离开值房前,所有人都瞧见她用帕子包了最后一只兔子馒头离开了,此后还有宫人瞧见过昨夜陆内人与谢太傅在一处说话,殿下如何能说,她整晚都与殿下同在一处?”

谢昀,又是谢昀……

“他说的,是真的???”卫朔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她身上,昨夜她竟是只字未提谢昀。

檐雨脸上的血色尽褪,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裙,竟是刻意避开了卫朔的目光,一声不吭。

一片鸦雀无声后,伴着杨公公尖细的嗓音:“陛下驾到。”

卫毅踏入了东宫:“方才朕在外头都听见了,太子既不愿意交人,今日便在东宫内审问吧。”

所有人见了陛下都是跪着不起身,唯有卫朔还在站在那等着檐雨的解释,可她依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须臾间,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握住了似的,突然冲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臂:“我问你,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太子!”卫毅厉声呵斥,“御前亲审,你也要这般袒护嫌犯吗?!”

“来人,将疑犯拿下,当着朕与太子的面,好好审问!”

今我来思「八」

将其余无关人员清逐之后,东宫内殿即刻恢复了冷清。

眼下只有他们四个人,冯胜已在外设好座,请陛下与太子入座,卫朔却始终没有动静,他站在那抓着檐雨的手臂,仍然是等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一片冰天雪地里,卫毅看也不看卫朔,沉着脸翻阅完所有人的供词,啪地一声扣在桌面上,对冯胜说道:“即刻传谢昀过来!”

“不是她,绝不可能是她”在听见这个名字之后,卫朔终于松开了檐雨,看向座上的皇帝,“她先前并不知道五弟的生辰,是昨晚才……”

“她如何会不知?!”这里并无外人,卫毅终于勃然大怒地斥向卫朔,“只有我们三个人在此,你还要怎么袒护?他们交换过庚帖,那时又在宫中相处了月余,如何会不知道昭儿的生辰呢?”

明仪公主与五皇子先前订过婚约,自然是知道对方生辰八字。

听清了卫毅的话,檐雨耳朵里嗡地一声,脑中那些零碎的片段在此刻忽然被一根线串联在一起,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念头瞬间迸了出来。

身旁的卫朔也骤然间沉默住了,只见他眉头紧紧拧作一团,片刻之后转身看着身后的檐雨,面色凝重又深沉,像是在最后下定某种决心一般。

他们看向彼此,目光在半空中交错在一处,竟是不用任何言语,就知道了对方想要说什么。

只是檐雨快他一步,跪在了地上,冰凉的雪顺着衣衫慢慢渗透在她的膝盖上,是彻骨的寒冷,她的语气越发坚定:“这件事是我一人做的,与太子殿下无关。”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卫朔的眼眸黯淡了,一股说不上来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他暗暗握紧了拳头,看向她,“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怕什么?”

“卫朔!”卫毅连名带姓地喊他,随手抄起桌面上一本册子砸了过去,显然已是怒极,“你要做什么?是朕在御审此案!要么朕将这位置与这天下都让与你如何?称了顾政熹当年的心意,让你做这个名正言顺的国君如何?”

檐雨深深吸了口气:“东宫内人中有一人可为我作证。她知道,不止是今年,每一年我都会在宫中替五皇子过冥诞,只是先前无人知晓,风华殿走水的事情不是意外……是我刻意纵火。”

“你在胡说些什么!!!”卫朔几乎是怒吼出声,“你知道风华殿门朝哪边开吗?”

檐雨看向他,没回应,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选风华殿……”像是被提醒了似的,卫毅的语气淬了冰似的寒,“那是贞婉皇后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在昭儿生辰这一日将那里烧了,想做什么?我卫家……待你也算不薄吧,你为何要这样??”

腊月里的风很冷,刮过脸上有刺痛感,穿过了她的发梢,吹彻在整个院落。

然后檐雨听见卫朔的声音:“事到如今,有件事臣也不得不说了……”

她眼中已噙着泪,心中一阵难言的苦涩,急切地打断了卫朔的话,仰起脸看着卫毅:“陛下是觉得留条命给我就算不薄?可我这五年在东宫,却是一日也没有安宁过,你是放过了我,可是你的儿子却从未停止过欺辱我,自从他将我骗去般若禅寺对我做出那种龌龊之极的事情之后……每一天,我都觉得生不如死。”

冯胜在此时推门而入,身后跟着谢昀,两人显然都是听见这句话了,面色均是一凝。

“陛下,谢太傅已带到。”

“臣谢昀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方才来的路上,谢昀已经听冯胜说了来龙去脉,此时听了这番话,又看着檐雨那双眼睛,不禁心中一痛,竟是顾不得其他,上前跪拜天子后即刻为她开脱:“昨夜檐雨姑娘出值房后是与臣一同走的,她将亲手做的兔子赠予了臣,臣昨夜吃完了才离开。方才来时,臣也已经看过风华殿走水的情况,从燃烧的痕迹来看,那个时辰她正与臣同在一处,绝对不可能是纵火之人。”

檐雨看也不看他,就像是没听见他那番话似的,还在自顾自地继续说着:“陛下可还记得数月前死去的给事中符衡?因他的案子将我带去大理寺狱时,我就想过一死了之。后来在行宫中发现顾政熹手书的那一日,我宁可认罪被打死,也是不想继续再过这种屈辱的日子了!”

“所以你就要挑五皇子生辰这一日,烧了风华殿?”卫毅恢复了些许冷静。

“是的。”檐雨答得痛快,“我知道太子殿下最在乎什么,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更痛苦,我要他,也尝一尝这种感觉。”

卫朔踉跄了一下,撑着桌角才算稳住了身子,一颗心顿时收紧了,强烈的刺痛感一阵一阵从中袭来,胃里也是翻绞得厉害,他屏住了呼吸,面色略显苍白:“……这些,就是你的真心话吗?那些所有的,你只觉得,是屈辱吗?”

“是的。”她已经面无表情,甚至当着卫朔的面看向谢昀,暗示意味不能更明显,“我本可以……不这样过一生的,可是你已经把所有的可能都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