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1 / 1)

他话还未说完,便教那少年微笑打断了。

“堂堂断玉君,先是带阿姊去那荒岛,又寻借口在这荒野中与她单独接触,岂是正人君子所为?”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

陆子参气得胡须乱颤,对方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陆子参无法,只抬眼望向邱陵眼色,后者轻轻点了点头,他这才作罢,但临行前还是扯了衣摆上的布蒙了李樵的眼睛,再三检查一番才踏上归途。

邱陵押后,秦九叶在中间,陆子参押着李樵共骑小白马走在最前面,队伍人不多,却莫名有些拥挤。小白马驮着两个男子、难掩不满,一路上不停拉屎放屁、出尽洋相,秦九叶全程目睹却没有心情笑一笑,只抓紧路上的时间,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离开白沙口后经历的种种说了个明白,待四人三马终于入城,才将将算是交待完毕。

东阖门内外多了不少守卫,路人行色匆匆,一种看不见的紧张氛围已在这座安逸小城中弥漫开来。

秦九叶握紧了手中缰绳,转过下个街口的一刻,终于望见了城南方向那道盘桓不散的黑烟。

附近街巷聚集了些看热闹的人群,大家远远看着、低声交谈着,却又不敢上前,秦九叶顺着那些人的目光,下意识望向那蜿蜒巷子的尽头,随即又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离四条子街不远,她先前买米的时候经常来这附近,那宝蜃楼起火也在不远处,这一切当真是巧合吗?

“那巷子里便是起火的地方?”

陆子参听后点点头,勒马放慢了速度。

“不错,听风堂火势不大,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不见火光了,但这处烧得厉害,火情来势汹汹,不像寻常走水,倒像是有人故意纵火,幸亏昨夜雨大,才没有烧出这条巷子。”他说罢想起什么,望向邱陵的方向,“看现下的样子,火应当已基本扑灭了,就是烟尘可能还未散去。督护可要去现场看看?”

邱陵闻言,紧握缰绳的手一松,下一刻只觉得掌心一阵刺痛,后知后觉低头看去,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已经被磨破了。

他自幼习武,入昆墟习剑,之后又上战场,掌心和虎口常年覆着一层薄茧,那是用了攥碎骨头的力气去握缰绳才会弄成现在这副样子。

原来方才回城的路上,他一直都在克制自己躁动失控的心。原来他不是没有私心、水火不侵的一块白玉,他只是没有遇到那个能磋磨他的人。

邱陵缓缓抬头,目光在那缚着双手的少年身上一扫而过。

陆子参见状瞬间会意,拍着胸膛保证道。

“督护放心,我和秦姑娘会负责将这小子押回府院,等您回来问话。”

也罢,眼下对她来说,当务之急也是理清听风堂的案子。

秦九叶这厢想着,本已打算收回的视线,谁知余光瞥见人群中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整个人就这么停住了。

那人正拉着个衙差哭天喊地说着什么,正是先前带她看过院子、又追她跑出几条街的那个房牙子。

房牙闹到一半歇口气,抬头的瞬间也瞧见了她,起先有些没认出这骑在马上的女子便是那出不起银钱、又装神弄鬼的村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想到先前被吓得半死的遭遇、怒从中来,撸胳膊挽袖子便要上前理论,可转头望见她身旁的陆子参和邱陵,当即又怯懦了,拿眼狠狠瞪了她半晌,才悻悻转头走掉。

房牙已经消失在人群,秦九叶却仍在原地未动。

她怔怔望着那黑烟升起的方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强烈而不祥的预感。

不会吧?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那院子门前,有没有只落单的石狮子?”

秦九叶的声音突然响起,前方的陆子参闻言不由得回头看过来,声音中难掩惊讶。

“秦姑娘怎么知道?莫非先前来过这附近?我听街坊说起,那破院子空了有些年头了,没人说得清里面的情况……”

他说着说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余光只见那女子连滚带爬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末了顾不上摔疼的屁股,一头扎进了那条巷子。

他一惊、还没来得及呼喊,下一刻只听啪的一声响,身前那少年竟生生将手上马鞭挣断,两肩一沉、手肘狠狠击在他肋间,借力一个翻身便飞了出去,也跟着消失在巷口。

“臭小子,果然有鬼!”陆子参破口大骂,双刀瞬间出鞘、整个人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有能耐别跑,看爷爷我怎么收拾你!”

四条子街附近算是城南有名的市井陋巷,那破巷子因为少有人走动,两侧堆满杂物、更显狭窄,此刻又挤了不少调来灭火的衙差,陆子参的身形不占优势,又举着两把大刀,嘴里虽杀声震天响,赶到那院门口的时候已经落后不少。

但那少年并未真的逃走,只是站在离那女子三五步远的地方,而后者瘫坐在地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下一刻,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从那女子口中溢出,只见她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方才跑丢了一只鞋,就这么赤着一只脚往那还冒着黑烟的院子里冲去。

陆子参一惊、还没回过神来,身后跟来的邱陵已如离弦的箭般越过他冲了过去。

他的手都已经伸出、却在快要触碰到对方的一刻有了瞬间的犹豫。下一瞬,少年的身形已经快他一步上前、一把抱住了那女子。

“阿姊,要塌了,里面危险……”

“你懂什么?!那是我家,那是我家啊……”

秦九叶奋力挣扎着,她的眼里只剩下那片焦黑如炭、面目全非的院墙。

墙的那一边不是什么四条子街后巷的破院子,是她未来的家。

是她省吃俭用,从来只敢蹲在墙头远远看上一眼、甚至都没能走进其中好好瞧一瞧的小家,它就这么在一夜之间化作灰烬,老天像是在告诉她:这便是她求索不得、坎坷人生的最终结局。

她的举动落在众人眼中,所有人都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半晌,陆子参才惊疑不定地开口问道。

“莫非……这院子是秦姑娘的?”

挣扎向前的秦九叶闻言终于顿住,她呆呆瘫坐在地上,许久才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焦黑一片的前方。

“那里……应当有一棵老樟树的……”

下一刻,面前砖墙应声倒塌,腾起数丈高的烟尘来,黑乎乎的烟灰中,烧得漆黑的老樟树缓缓倒下,像是迎着旭日摔倒的巨人。

女子的声音被巨大的轰鸣声淹没,她的十指扣进了泥土里,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撑住自己的身体。

有脚步声从身后靠近,那人想要拍一拍她的肩膀安慰一番,可触碰到她的一刻,她便同那不堪重负的砖墙一般彻底崩塌了,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日上三竿,天又亮起,她因委屈和不甘而不能闭上的眼睛就这么直直望着天空,她想质问这贼老天:为何要这般卖力地刁难她、欺负她?她能要得起的东西本来就不多,给她一点盼头、一点希望,就这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