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1 / 1)

他顺从地张开了嘴,仍由女子的手指在他口中摸索探寻。

她的指尖有不知名药草的淡淡苦涩,偶尔滑过他的牙齿时,瞬间唤醒了那个雨夜的记忆。彼时他因伤重和体内东西的发作而昏昏沉沉,却仍记得牙齿刺破她皮肤时的感觉。

少年的瞳仁中有火光在跳跃着,他撑在身旁的手缓缓收紧,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仿佛面前坐着的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村野郎中,而是那令他如临大敌的宗师李苦泉。

她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断了一颗牙齿,所以方才碰到才会痛……”

她边说边要收回手,冷不丁手腕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

一种就要发生什么的强烈预感在脑海中奔涌而出,她感觉到对方的声音似乎变得更加低沉了。

“你这里……划到了。”

秦九叶的视线落回自己的指尖,这才发现食指指腹上似乎破了一个小口,应当是方才在野枣树丛中摸索时留下的痕迹。

那伤口很不起眼,若不触碰都不会有太大的痛感。

但此刻对于那方才受了重伤的少年来说,再细微的血腥气也能令他气息翻涌。

那帮他治愈血肉、击退死亡的秘方,现下开始向他讨要“代价”,若他不予回应,便要侵占他的身体。对鲜血的渴望在他体内疯狂扩张着,理智和意识在血腥气的撩拨下节节败退,李樵无法控制地张开嘴,轻轻含住了秦九叶的指尖。

秦九叶不由自主地一颤,记忆中雨夜的战栗瞬间降临。

他慢慢舔过她的指尖,试探着用牙齿轻轻碰了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却没有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自李樵在果然居袭击她那晚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期间她的警惕心慢慢放下,其他危机令她将这件事暂时抛之脑后,此刻突然面对难免有些无措,但却没有第一次那样害怕惊惧了,甚至还能分神去思考会发生这一切的原因。

从他第一次发作时的情形来看,应当是他身上的伤激发了秘方,驱使他摄入鲜血填补身体,这种渴望或许会因为满足而消退,但也有可能进一步发展成为一种本能,从而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此处虽是荒郊野地,但几里外也有村落,将一个快要发病的人驱逐开来,他是否会去袭击旁人呢?她不能将他放出去祸害别人,自家的麻烦还是应当自家解决。

可要如何解决呢?

秦九叶的视线落在少年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上。他离得很近,近到她可以轻易抽出针来,像对付那元岐一样将他扎翻在地。但不知为何,在看到他毫无防备坦露在她面前的模样后,她那双本想展现“狠辣”的手突然便犹豫了。

她究竟是不该推开他?还是不能推开他?亦或者是……不想推开他。

她的心越跳越快,思绪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下一刻,少年的尖牙已经落下。

指尖一阵锐痛、鲜红涌出,像九月山间成熟的茱萸。

长久以来的空虚终于得到了满足,低低的叹息声从他的喉咙深处传出,他轻柔地含住了她的手指。

他已分不清那是血液的滋味,还是她本身的味道。强烈的渴望驱使他不断向她靠近。

近一些、再近一些……

哐当。

是药罐被打翻在地的声音。

已经空空如也的罐子里没有任何东西流出,但空气中早有更加粘稠炽热的东西在涌动。

少年的身体缓缓压了下来,两人剧烈的心跳声混在一起,嘈杂中透出相同的频率,仿佛骤雨落地的声响。

突然,有什么响动打乱了这种声音。

有人来了。

李樵猛地睁开眼。

下一瞬,木头碎裂的沉闷声响在两人身后炸裂开来,李樵右臂一伸、已将秦九叶揽入怀中,左手将将来得及按上刀柄,寒光已直奔他而来。

如雪般皓白明亮的剑尖停在离他脖颈不过三寸远的地方,老旧门板在剑气激荡下四分五裂,灰尘连同木屑飞出,在年轻督护惊怒交加的眉眼间飞舞。

“放开她!”

第183章 房塌了

年轻督护纵马疾驰在城外荒无人烟的小道上。

血榉木高大的树影在荒径两侧随风轻摆,光影在他身上飞快掠过,晃得人眼睛酸涩。

累积了几日的疲惫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觉得头一阵隐痛,一些入夏后遥远的记忆再次破土而出,同那片疯狂生长的绿色一起向他袭来。

依稀也是这样一个暴风雨过后的清晨,他浑然不觉走向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噩梦。

那是他随父亲迁往九皋的第三年。

他已经完全适应了那里的生活,但依旧不喜欢那个空旷寂寥的府院,从搬来的第一天就不喜欢。

阴郁的父亲和病重的母亲使得那处庭院显得更加压抑,入夏后湿热的空气常常令他感到窒息,但他不敢在幼弟面前表现出分毫,生怕触动对方那敏感脆弱的心神、引来一场久久不能平息的哭闹。

再后来,母亲已经病得很重,柳管事外出寻药,常常不见人影。入夏后的龙枢洪水滔天,父亲接连三月驻扎在九皋城外监督筑堤治水之事,府上的教书先生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教起书来能把自己念瞌睡了,他常常一日课毕、转过头去,才发现弟弟早已不见人影、独自溜出府去。

弟弟自小跟在母亲身边,没有经受过所谓大家族的严格规训,喜欢在那如雀肠般细小繁杂的九皋城街巷钻来钻去,而他从来不敢逾矩半步,守着自己长子的身份,就立在后巷那条泥泞小路等他归来。

他还记得,那是九皋漫长夏日中最平凡不过的一天。

大雨来袭前的空气凝滞湿重,他那六岁的弟弟同教书先生再次闹了脾气,被打了手板后竟独自逃出城去,怀玉婶见天色不好,亲自带人出城去寻,临行前拉着他的手叮嘱了他三遍: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擅自打开母亲的院门,她会在日落前尽快赶回来。

然而怀玉婶终究还是没有赶回来。

那天午后不久,黑云便从远方飘来、迅速集结,在整座九皋城上空织起一片水做的厚重帘幕来,狂风骤雨肆虐整夜,将所有声音搅碎在天地间。

他独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案前,一遍又一遍地抄写着策论,字在笔尖流走,心间却没有留下点墨。他眼前时而是决堤的河坝、时而是横尸荒野的弟弟、时而是失去全部至亲独守空宅的自己。

终于,天亮了,风雨也渐渐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