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1 / 1)

“去找艘船来……”

“不必了。”

年轻督护的声音沉沉响起。只见他抬手在胸口和腰间四处轻扣,那件贴合紧密的黑色甲衣便应声落地。

宋拓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那人已不在河岸,只留鞋靴在原地。入水声响起,浑浊的河面上翻腾起一片白色泡沫,随即又恢复平静。

饶是先前已听闻过这年轻督护种种雷霆手段,宋拓此刻还是不免惊诧连连。

一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怀疑这洹河河水中有异,除非是龙王作案,否则谁会想着要在水中做手脚呢?这二来,他是没想到对方做事竟如此利落,寻到了关键之处便丝毫不假旁人之手。

他守在这埠头时间久了,也不是从未见过那些来自都城、路过此地的大官们。那些食万石俸禄的天子重臣,莫说身先士卒、亲自入这脏污河水中探查,就连沾湿一点鞋袜也要咒骂许久。

而今日眼前这位出身书院,年纪尚轻已得平南将军赏识,却仍不骄不躁、行事果决,这般胆色手段,莫说一条洹河,只怕就算是片海横在他面前,也定会教他翻出个究竟来。

宋拓望着那河面,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半晌才僵硬转头看向身旁那矮个子小将。

“这洹河河湾看着不深,实则底下暗流密布,河水浑浊、一旦入其中便难辨方位,常行此水路的筏子客也是不敢轻易下水的。下官识得几个水性不错的码头伙计,是否需要将他们叫来帮忙……”

高全面色如常,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宋大人稍安勿躁。你也知晓这河水浑浊,容易影响视线,人多也未必是好事。”

宋拓闻言还要再说些什么,视线一转突然发现这矮个子参将的手从方才起便没有离开过腰间的佩刀。

出过冷汗的后颈上汗毛根根立起,宋拓终于明白,此刻他最该担心的不是那水里的督护大人,而是站在岸上的自己。

若是水里的那位发现了什么或是出了什么事,只怕自己当即就得被拿下。

想明白这一点,宋拓更加坐立难安了。

对方一群人只下去一个,其余的都在岸上站着,又不让叫人帮忙,他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真要出了事他还逃脱不了干系,这都叫什么事啊!

宋拓心下正喊冤叫屈,下一刻便听河面上一阵出水声,连忙抬头望去。

却见那年轻督护已在另一处钻出水面来,凌厉的眉眼被浸透,看起来像是结了一层霜。

邱陵抹一把脸上的河水,抬起的右手上抓着一片撕下的麻布袋。

“找到了。”

第112章 百川归一

算上今年,河堤使宋拓已在秀亭任差整整一十三年了。

这一十三年间,他知道那河湾中有一只镇河铁牛,却从未亲眼见过。毕竟那铁牛一直淹没在河水中,除非有人闲得无事非要将那铁牛拖上岸来,否则谁又能见过呢?

可此时此刻,那铁牛就立在离他三五步远的地方,一双牛角直直对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戳破他的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几名小将带着十数名衙役齐齐扔下铁链,顾不得喘息,又开始接力运送那从河中捞出来的东西。

一只只浸透泥水的麻袋被送上岸来,宋拓呆呆看着眼前迅速堆积起来的麻布口袋,心比那河中的铁牛还要沉。

高全冷眼看着宋拓脸上的神情,慢悠悠地对邱陵开口道。

“此处既然曾经是一处码头,这镇水的铁牛必然不会设在泊船处附近,此番出现在那段木栈道旁边,乃是有人将那头铁牛从河中生生拽了过来,为的只是借这铁牛来遮掩那水下的痕迹。”

那宋拓远远听见了果然又是一抖,邱陵见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目光落在那铁牛上。

镇河用的铁牛少说也得万斤,常年浸泡在河水中,其上必定覆满淤泥,更不用说那河水冲击带来的阻力,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将那深陷河泥的铁牛横向拖拽近数十步远的距离?如此大费周章又是要掩藏什么罪证?

出水的麻布口袋各个有半人多高,浸了泥水后湿重不已,七八名年轻小将忙活到太阳下山时才勉强将其全部清理出来,粗略一数,竟有近百口之多。

或许接连下了几个月的雨水并非此处河水漫积的真正原因,这百余口沉在河湾中麻袋才是罪魁祸首。

邱陵提剑正要上前,一旁刚拧干衣摆的矮个子参将已先一步站在了前面。

“还是属下来吧,督护且退后些。”

高全说罢,抽出佩刀砍断其中一只麻袋的袋口,随即屏息后退几步。

只见那破了洞的袋子哗啦啦吐出一大滩河泥来,河泥之中隐约有些形状奇怪的细条状物,大小不一、数量众多,但因为浸泡时间太久,已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一股夹杂着腐烂臭气的异香随即散开来,熏得众人不由得掩鼻推开几步。

待那气味散开些,段小洲已难掩好奇之心,大着胆子上前,蹲下身用佩刀在其中挑弄、翻找一番,半晌过后依然有些不明所以。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先前苏家运出城的东西。”年轻督护的声音冷冷响起,他走上前、眯起眼细细分辨起来,“雪参,鹿心草,还有混了毗罗香的丹砂。我暂且只能认得出这些,其余的应当也大差不大,都是些珍贵药材、炼丹的矿石和禁运香料。”

高全听罢,再次仔细瞧了瞧那些裹满污泥的东西。

“看来苏凛确实按那背后之人的要求走了不少趟船,为其夹带私货、偷偷运送进都城。只是他有官牒在手,又不是头一天做这种事了,就算被发现,想来也有门路用银钱打通,何须全部沉入河中?且看这些麻袋的数量,绝不止一船货物。”

“因为苏凛并不知道此事。”

那背后之人确实是在借苏家的船运东西去都城。只不过不是丹砂和药材,而是别的东西。

邱陵望着那些浸透泥水的麻袋,沉吟一番后说道。

“苏凛的货船行出城不久,便在这里停靠,船上的货也被偷梁换柱一番,随后才前往都城。苏凛同沿路的都水台监察交好,船只要出了龙枢一带便不会有人登船查验,这批货物便可悄无声息地送入都城腹地之中,就算事后有人追究,最终也只会查到苏凛这一层。”

“既然是要偷运东西,半路从山野河道起航不是还能逃过一道审查吗?为何一定要从九皋出船?”

“因为从九皋城中驶出的货船都有官府查验过的印记,一路上反而不会有人盘查询问,而苏家的船到了都城还有王府的人接应,可谓一路北上皆畅通无阻。”

高全听到这里也瞬间明白过来,望着那岸上的麻袋叹道。

“如此说来,那苏凛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他若知晓自己费尽心机运去都城的贡品,最终不过是被泡在这里腐烂发臭,不知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