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岱兰侧过?脸,看到墙上挂着的巨幅世界地?图。
中国和英国,隔了那么远。
“对,”千岱兰说,“审美没有土不土的说法,各花入各眼。他没那么喜欢我不肯喜欢完整的我,不是因为我不够好,也不是因为他不好,就像有人喜欢吃辣,有人喜欢吃甜;又甜又辣的我不对他胃口罢了。”
叶洗砚给她倒了一杯酒:“没错。”
“不,大错特错,”千岱兰抢过?他手中的酒杯,一口干,看着他,“大错特错,他不喜欢完整的我,就是他不够好,就因为他没有品味、欣赏不来我这样好的人而已!”
叶洗砚忍俊不禁。
“是,”他说,“的确是他没有品味。”
他意识到千岱兰喝醉了。
“他睡觉了吗?”千岱兰迟钝地?问,“已经睡了吗?”
“嗯,现在梦里应该已经走到英格兰了。”
“是啊,”千岱兰感慨,“他走他的英格兰独木桥,我闯我的北京三里屯大道。”
“我不喝了,”她摇摇晃晃地?把酒杯推开,歪歪扭扭给叶洗砚鞠了个?躬,“谢谢你,非常非常非常感谢,Very、Very thank you。就哥哥这么大恩情,我高低得给你鞠六个?躬,但?是,嗝,但?是,哥哥,我现在喝酒喝迷糊了,鞠不了那么多,我得先去睡觉了。”
叶洗砚看她走路东倒西歪,一路蹭到桌子板凳的;
如果?没有人搀扶,这么一路撞下去,只怕还没走出这个?门,就先把自己的蘑菇伞小?孢子全撞碎了
用她的话?,“干稀碎”。
于是他扶了千岱兰回房间。
已经过?了十二点,除了赶项目进度,叶洗砚很少这个?点休息。阿姨也已经睡下了,四处静悄悄。
他刚将醉醺醺的千岱兰放床上,还没起身,千岱兰就拽着他的领口,将他硬生生拽得俯了身。
叶洗砚低头,发现她将脸埋在他衬衫中,正无声地?痛哭。
第17章 捉 哥,谁在你房间?
黑暗滋生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她醉得很严重, 那些果酒的浓度比餐厅中高得多,叶熙京的酒量是三瓶。
刚才千岱兰差不多也喝了三瓶。
血液中流动?的酒精让她看起来?很热, 叶洗砚没有触碰她裸露的皮肤,但千岱兰滚烫脸颊贴在他衬衫上?,眼泪也被煨热了。
哪里来?得这?么多,流不尽似的,似乎一碰就会?汩汩往外冒。
“妈妈,”千岱兰说,“我?想回家。”
叶洗砚没说话?,他想将自?己的衬衫从千岱兰手中抽出,她握得实在太紧,紧到叶洗砚怀疑她刚才是不是偷吃了大力水手的菠菜。
衬衫的纽扣材质是白贝母, 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 但还是硬的叶洗砚暂时?不想划伤她的手指。
千岱兰啪嗒啪嗒掉泪:“妈妈, 其实我?在这?里过得一点都不好, 好多人都瞧不起人……凭什么呀他们……我?本来?以为北京只是个更大的沈阳,去的只是更高级的服装市场, 其实并不是。客人不一样,同事不一样, 老板……”
“算了,”她吸气, “我?都没见过我?们老板长什么样, 不太好评价。”
她真喝多了。
脸颊隔着衬衫贴到软和温暖的胸膛, 就像重新回到妈妈的怀抱之?中。
在妈妈生病之?前,直到小?学毕业,千岱兰睡午觉还要搂着妈妈。
她是独生子女政策下的一代,家里面的独苗苗, 小?宝贝金疙瘩,爸爸妈妈都宠她;戒奶也晚,母乳喂养到一岁半,一岁半后?才只喝奶粉,惠氏S26,整个铁岭都没有卖的,还是爸爸花钱托那生意的朋友从广州带回来?,说是香港货,价格奇高。
后?来?,爸爸发现对方一直真假掺着买奶粉,一怒之?下,和他绝交从此之?后?,扎两?根小?麻花冲天辫的千岱兰,喝的幼儿奶粉换成了精挑细选的国家免检品牌三鹿。
直到小?学毕业,厂子效益不行倒闭,卖给了私人运营,原本的职工全?都遣散;
父母被迫双双失业,领到微薄的安置费;听说大头被人贪了,可到底被谁贪了,他们这?些人也不清楚,没有靠近权力阶级的资格,一切只能靠“听说”。
妈妈肺里又长了个肿瘤,手术费高昂,一家人节衣缩食地凑。
千岱兰日常补钙的小?蓝瓶没了,补营养的三鹿奶粉也买不起了。
她那时?候还在长身体,现在的172个子,全?靠奶奶养的老母鸡。老母鸡咯咯哒哒,努力下蛋,伛偻着背的奶奶扶着木工做的小?椅子,一步一挪,一步一挪,步履蹒跚,慢慢弯腰捡鸡蛋,一个一个蛋攒起来?,四只鸡,天不冷的时?候,一个月就攒上?三、四十,自?己留几个,剩下的全?放在垫着旧棉袄的筐子里,珍重压在爸爸自?行车前筐,变成妈妈和千岱兰盘中热腾腾的煮鸡蛋。
千岱兰的脸埋在“妈妈”胸口,眼泪擦干净了一衬衫。
咦,不过妈妈的奶奶不会?像现在这?样慢慢变硬,可能她真的醉了。
千岱兰重复地、迟钝地想。
可能她真的醉了。
没有潮潮的被褥,不用担心墙上?会?爬小?虫子,不用她付房租,不用为工作发愁,这?么软而温暖的胸口,一定?是妈妈的房间,是她只有在梦里才能回去的童年。
“之?前,我?以为衣服就是衣服,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现在发现不一样,妈妈,”千岱兰喃喃,“你知?道吗?妈妈,原来?有人的衣服真的只是只穿一次,我?连小?羊皮钱包都舍不得买,但有钱人会?拿小?羊皮做高跟鞋的鞋底;那么娇贵的皮就踩在脚底下,一个裙子就抵一辆新的小?轿车……这?边店里的人也喜欢往计算器上?贴钻,可他们说贴的那个钻叫什么施华老十七还是施华洛十七来?着也可能是十八,一个钻就好几块,麦姐的那个计算器,一袋子钻才五块钱……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
贴在计算器上?的粉色水钻,熨斗冒出的白色雾气t?,每日都要叠、挂、熨烫、整理的衣服,接待的客人。
听起来?都是一样的,可它们却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