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经黄葭这么一说,当日情形,反倒有了别样的意味。
她话音未落,杨育宽猛然一怔,下意识拽住了她扬起的袖口。
黄葭表情微滞,目光炯炯,“怎么,我说得不对?”
杨育宽越想越忐忑,抓着黄葭的袖口,手上青筋暴起,只是看着她懵然无知的神情,却也不好多言。
他吐出一口浊气,手掌从袖口滑落。
透过点点渔火,杨育宽的脸庞显出几分疲惫和黯然。
黄葭不好再说,倚在桅杆的一边,望着阴沉的天空。
只待他面色稍和,她才见缝插针地岔开话题,“这几日黄河大水,受灾的人、没受灾的人都等着钱用。这几日清江浦日夜赶工,大家劳碌了这么久,都盼着放例钱。”
杨育宽一怔,这倒不是什么大事,顺天府许阁老那边已经答应下来,不日两千两雪花银就到淮安,“再等等,你放宽心。”
黄葭与这人相处了大半个月,也知道他是个好说话的人,于是打趣道,“只盼一人得道鸡犬飞升,连带部院欠清江浦的银子也能早些放了。”
杨育宽哑然一笑,“这件事你问李佥事便是,我走之后就由他来代管,以后你有什么事要多问他。”
黄葭微微蹙眉,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这几日我看李佥事言语含糊,好像也不爱管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听她提起李约,杨育宽有些感慨。
他不知不觉走到栏边,眼见隔岸渔火恍若星辰点点,在夜雾中熠熠闪光。
耳畔,风声萧萧然不已。
他仰起头,声音里刻进几许风沙,“李佥事这个人,一向面冷心热,昔年我还在做工部主事的时候,也瞧他不顺眼。”
他低头一笑,“后来淮安盗寇案频仍,他带着八百号士卒据守在寇盗的必经之路,昼夜相守,勤瘁百日,曾在一夜间伏击贼寇三千余人。”
听出他语气中流淌的敬佩,黄葭淡淡一笑,“李佥事军功赫赫,只是有时发怒,这几日总见他脸色不大好看。”
杨育宽看向她,眸光中有些疑惑,“他这个人,只要你不触他的霉头,轻易不会动怒。”
黄葭眨巴眼睛,“什么霉头?”
杨育宽微微一愣,“也就是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之事。”
第21章 暗度陈仓 李约冷哼一声,“枉你为她说……
“呼呼”
夜来风声紧,波澜震荡。
海港边,东风凉甚,云气四塞,一架八百料的商船被淮安卫兵将团团围住。
月雾沉沉,船身巨大的黑影被拉长到脚下。
黄葭的脸上带着冷嘲,冷风吹起她宽大的袖袍,金属制的鲁班尺在风中啸鸣。
她的声音倒是温和,“原来是刘前辈大驾,晚辈冒犯了。”
刘贤文扫了一眼黄葭从淮安卫所调来的数十士卒。
四围黑压压的这片人,手上三尺大刀透出渗人的寒芒,一个个神情漠然,仿佛只待黄葭一声令下,就能砍下他的头颅。
面对如此情景,刘贤文却神情自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他的嗓音沙哑中透着几分轻慢,“黄船师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半夜还这样兴师动众,不知是要做什么?”
黄葭神情漠然,只看着脚下的黑影,向他走去,“这几日总有一伙贼人流窜在港口,专做一些蝇营狗苟之事扰得四下不宁,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们抢了官衙新到的一批木材。好在押运的人及时回报,我立刻带人追击到此地。”
说到这儿,她的目光转向刘贤文,语气平静下来,“方才只看见江上停着艘船,便以为是贼船,急急上来,没想到是刘前辈在此,倒是我等唐突了。”
刘贤文听了这话,脸反倒松弛下来,声音中透着几分嘲弄,“清江厂的公务繁琐,这几日黄船师还忙得过来么?”
黄葭笑了笑,负手看着他,“刘前辈也是大忙人,这都三更天了,还在此处运货,能劳动您老亲自来的,想来是一笔大单子吧。”
刘贤文眉毛一抖,笑道:“只是一些寻常丝绸生意罢了,我老花眼也看不出货的好坏,只是从旁人那里说来的,哪里能与官衙的生意相提并论。”
黄葭走到他身后,客船微微晃动,江上潮水澎湃地打在众人耳边。
听着船上旗帜猎猎之声,她看向刘贤文,“那正好,我过去在福建做学徒,跟着前辈看管过几千架织机,也听他们与西洋人谈过一些丝绸生意,虽不是精于此道,但也算半个内行人,不如……我替您看看货。”
刘贤文微微一愣,想来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脸上浮出淡淡的冷嘲,得意道:“掌事既然如此热心肠,刘某却之不恭。”
他拱手一礼,脸上尽是恭敬之色。
夜深,江潮舔舐着船身,四面涛声激荡。
邱萍有些担忧地看向黄葭,这位刘老爷子如此淡定,想来是早有准备,只怕今夜是查不出什么了。
黄葭笑吟吟地看着刘贤文,二人推拒了一番,终于一前一后进了船舱。
船舱里,一应陈设简朴,甲板平整,五十几口漆皮大箱子静静地躺在那里,船外渔火微微晃动,映照得满室微光。
“掌事,请。”刘贤文很是客气地摆手,脸上笑意不减。
十几个侍从齐刷刷上来打开了箱子。
丝绸料子映着光纹,织锦的绣纹在灯火下熠熠闪烁,夺目异常。
这些装丝绸的箱子狭小,显然也不大可能用来装载木料。
黄葭绕着那几个箱子走了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