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癯河工截断他,“水无常势,闸板沉重,启闭岂能瞬息相应?一旦缓急有差,悔之晚矣!”
争论声在雨幕里起落。
陆东楼的目光胶在在图纸上,指节敲着?桌面。
忽然,他俯身,按在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标记点那是?平度州西?北方,靠近胶莱古河道源头?的一片低矮山脊。
“此处分水岭脊,”陆东楼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争论,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穿透力,“旧志载其名为‘鹰愁岭’,虽不?高峻,却是?胶、莱两水天然分野。若于此处,开凿新口,引莱水一支东南向,汇入胶莱故道上游。如何?”
堂内霎时一静。
几双眼睛都聚焦在他指尖落下的那一点。
张璜沉吟片刻,眼睛缓缓亮了?一下:“部堂是?说……借莱水之力,冲刷平度至新河旧淤?”
“正是?。”陆东楼直起身,“借水攻沙,事半功倍,新口工程量远小?于另辟河道。莱水丰沛,引入后既可增胶莱河水源,又可借其势冲深下游河床,缓解王台洼地水压。”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至于王台洼地隐患,增筑月堤束水归槽,辅以双闸调控,可保无虞。”
张璜捻着?胡须,缓缓点头?:“此法老成,借莱水之势,确是?妙手。只是?这引水新口的位置,高低分寸,需得?毫厘不?差,过?高,莱水难引;过?低,汛期反成倒灌之途。”
陆东楼颔首:“此言不?错,需遣精于测量者,携水平、标杆,于鹰愁岭一带反复勘定,务求精准。”
说着?,目光转向书吏,“即刻拟文,命胶州、平度、昌邑三地河工所,调拨熟手,会同工部主事,十日内详勘鹰愁岭分水脊高程、土石性状,绘制细图呈报,开凿方案、闸坝规制、月堤走向,皆待此图定夺。”
他顿了?顿,声音沉凝如铁,“圣意已决,明年?秋汛前,胶莱河务必复通。诸君,各司其职吧。”
堂内众人肃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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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夜里,官驿后厢。
瓷碗里是?炖得?酥烂的肉,热气袅袅,混着?笋片与香菇的香气。
柳商山舀起一勺汤,语气平静,“你走的这几天,我已经去?查了?,现在没有消息,那王义伯应该没有落到袁家手里。”
陆东楼微微颔首,又扒了?两口饭,暖黄的灯光映着低垂的眉眼。
窗外,福州城的夜雨未歇,敲着?瓦片,沙沙响,倒衬得屋里更暖、更静。
他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热汤,目光落在桌角空着?的位置,语气迟滞,“她有十几天没回来吃饭了?吧?”
柳商山正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想了?想,“是?有一段时间了?,一直待在船厂那边,大概是?坞里活计堆山,实?在抽不?开身,要不?明日我差人去?船厂看看?”
陆东楼拿起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米粒,“不?必催她,忙……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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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船厂值房内一灯如豆。
海风从窗缝钻入,带着?咸腥与松木的味道,将灯火扯得?忽明忽暗。
这时,门发出极轻的“吱呀”声,被推开一道缝隙。
陆东楼的身影无声地融入这片昏暗,一身深色道袍,低调内敛。
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站在门口阴影里,目光落在那个伏案的背影上。
黄葭伏在案前。
多日不?见,好像瘦了?。
她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袖口高高挽至肘弯,露出一截线条紧实?的小?臂,长发随意挽了?个髻,用一支旧木簪固定,但仍有几缕碎发挣脱束缚,汗湿地黏在颈后。
灯光勾勒着?她的侧影:挺直的鼻梁因专注而微微绷紧,眼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唇瓣紧抿,透着?一丝干涩的倔强。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桐油味,还有从她身上蒸腾出的温热汗意。
他缓步走近,脚步轻得?几乎融入风声。
“这么?晚了?,龙骨接榫的难题,可有了?头?绪?”
黄葭没有立刻回答,照旧低着?头?。
“还在算应力,”她声音有些干涩,带着?熬夜的疲惫,“几种嵌钢的方案,韧性差了?些。”
“嗯。”陆东楼应了?一声,凝望着?她。
黄葭盯着?图纸,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龙骨应力集中,在于三段龙骨交错的节点,嵌钢的法子,难点不?在钢的硬度,而在于如何让它与木协同受力……”
他微微颔首,只道:“听说你先前去?了?一趟莆田,找到人了?么??”
“没有。”黄葭深吸了?一口气。
“也罢,”他安抚了?一句,话锋一转,“你写的条子我看过?了?,主龙骨三段拼接,榫卯咬合要达总截的七成五,方能承受纵向弯曲,现有铁梨木料纹理与榫卯方向有缺,若强行锻铁箍紧束,极易崩裂,而你先前提的护箍法,油麻层增厚至一寸半,则箍体自重增加,船体不?稳,得?不?偿失。”
“如今这般”陆东楼的目光凝在她汗湿的颈窝,看着?一滴汗珠缓缓滑落,没入衣领更深的阴影里,语气却十分郑重:
“想好该怎么?办了?么??”
黄葭微微颔首,认真道:“眼下只能寻纹理更顺直、木节更少的整料,或用‘鱼鳞叠接’替代直榫,分散应力点,但前者难觅,后者工期与耗材将倍增……”
“木料不?是?问题。等你想好了?,就递话给我。”他的视线转向了?她单薄的中衣下,见那肩胛骨的轮廓若隐若现,随着?她的呼吸移动,像一对蛰伏的蝶翼。
黄葭对他的注视浑然不?觉,只盯着?图上错综复杂的墨线,“若是?方便?的话,除开福建,我知道两广有几个山场的老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