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围的火把微微晃动,士卒腰间的佩刀露出点点寒芒。
静夜火色里,黄葭微微仰起?头,只见周遭旌旗正迎风狂舞。看到旗上图案, 她有些诧异,“为何不?用漕军番号?”
林湘坡不?以?为意, “漕台嘱咐了,大伙既是征调来的,这段日子自?要归属汛兵营。”
黄葭微微颔首, 眼底疑虑未消。
他?们来得太安静了,弃了大道?不?走,反从城郊绕城奔往汛兵营,若非今日她撞见,绝不?会知道?他?们来过。
天色已晚,前?路火光微弱,看不?大清。
雪细细密密地下起?来,军队行得极慢,中间一辆青帷马车悠悠行过,林湘坡一直把黄葭带到了车前?,对里面的人禀道?:“漕台,是黄掌事。”
“再过一里路就要绕过主城了,大伙还要赶去营地,就让她跟您回去吧。”
林湘坡话音刚落,只见一柄银色刀鞘挑起?了车帘。
烛光浑浊,照不?出车里人的面容,车里人却能把外头的情形看得清楚。
他?声音温和,“上来。”
黄葭吐出一口浊气,翻身下马,快步上车。
车里燃了两根蜡烛,却仍有些昏暗,她刚一坐进来,目光倏尔一凝。
陆东楼一身银色甲胄未脱,肩上沾了血渍,像是刚刚剿寇回来的将军,佩刀搁置在一旁,寒光渗出军士威严。烛光忽明忽暗,车厢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他?放下手里的书,仰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黄葭破破烂烂的外衫,还有那张惨白的面容,她靠着车厢,低低的喘息在静谧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
“撞鬼了?”
“近来得罪许多人,被盯上了。”黄葭微微垂眸,倒了一杯热水喝过,劫后余生,她的声音仍有些喑哑。
陆东楼眼底涟漪微泛,“说来听?听?。”
黄葭一怔,犹豫了片刻。
这些天她被汪工首驱使,心里憋气,可待在船厂,周围人各有勾连,一句恶语转眼间就能传到所有人耳中,也不?得不?把话憋在心里。
今日借着夜色,她想说几?句私己话,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她与汪工首如何合谋陷害何埙入狱,而何埙入狱之后,他?二人又如何矛盾重重、势同水火。
听?罢,陆东楼沉默地扫过他?的脸,幽幽开口:“你上了他?的贼船,一早被他?吃定了。”
“当时不?知他?做的是红木生意,若知道?,我决不?会答应。” 黄葭沉着头,眸色渐深。
红木,即深色硬木,其作为屋宅家具,有一个重要特质名贵。
黄葭深吸一口气,看向他?,“他?卖的红木,从浦城至江山、衢州的仙霞古道?运进杭州,路上就耗费不?少钱,紫檀木每斤三两,花梨木每斤二两,做成的一张紫檀雕几?,一把黄花梨卷云纹方椅,能卖到二三十两银子。”
她自?嘲一笑,“这种货,只有杭州城那些大户人家买得起?,可杭州能有多少大户?稍显赫的大户也早成了老牌木行的熟客,怎会来光顾一家新?开张的店面?他?既打定主意做这生意,便已是预备去抢,因为没有何家的客源,生意是做不?起?来的。”
所以?,汪工首早在何埙抄检船只之前?,就已动了扳倒他?的心思,或许,还有了扳倒他?的把握。
想她原本只用坐山观虎斗,如今却做了他?的“东风”,转进这趟浑水里,为他?鞍前?马后。
“真蠢。”她生的是自?己的气,越想越堵得慌。
陆东楼静静看着她,递来一盏沏好茶水。
黄葭瞥过一眼,只见盏子上浮起?一层金黄的茶色。
她抿了一口,口有清甘味,不?由惊奇,“闽北水仙?”她最喜欢的茶。
他?默然点了点头,凝望着她,须臾,转换了话题,“你说追击你的人中有弓箭手,他?们大约有多少人?”
黄葭目光微滞,仔细回想,“二十人以?上。”
他?微微蹙眉,“你从钱塘酒楼出来走的这条路,是回主城的必经?之路么?”
“不?是,”她答道?,“但却是最近的路。”
酒楼太过偏僻,离闹市、官衙都?远,真要同何家的人打起?来,连报官都?来不?及,黄葭当时只想尽快脱身,所以?抄了近路。
陆东楼微微颔首,“那么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在每条路上都埋伏了人,可这样一来,他?们就有近百号人马,这样一伙人潜伏在杭州城郊,巡哨不?会无知无觉,那就只剩第二种可能,他?们料定了你会走这条路。”
黄葭一怔,还未深想,陆东楼便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今日告知你何家来人的书办,平日可与你结仇?”
“你怀疑他?说了假话,故意引我出逃?”黄葭脸上闪过一瞬的茫然,须臾,扣在茶盏两侧的手陡然握紧。
那名书办是康厂官的心腹。
她与康元礼交情说不?上多好,但也是彼此礼敬,她打心底里不?相信他?会对她动手。
况且,她当时急急出逃,心下慌乱,也未必会抄那条近道?,后来遇上那伙人,或许只是歪打正着?
未及深想,陆东楼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蓦然问:“你从酒楼出来,赶到那片林子,需要多久?”
黄葭答道?:“约莫半个时辰。”
陆东楼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半个时辰……”
黄葭赶到林子要半个时辰,那么弓箭手埋伏的时间一定不?止半个时辰。
二十多号人埋伏如此之久,身上带着利器,还都?骑着马,如今已是夜里,海防巡哨夜间三班轮流,哨兵参将只要不?眼瞎耳盲,绝不?可能毫无察觉。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解释,这帮弓箭手是官府的人,他?们在几?条山道?上都?设了伏,埋伏上百号人,只为抓走黄葭。
……好大的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