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正犹疑地从船舱里走出来,见眼前一个个身影逼来,惊得说不出话。
一个个难民上了船,惊魂未定,喘着气,横七竖八倒在船头,或是在水中泡得太久,面色发白,已然晕厥过去。
黄葭刚要上前,便听得那漕船上又传来一道声音。
“北边那艘船是这伙刁民自个儿拖过来的,这些家伙驾船往海上去,是要反了朝廷,来人,把那艘船给本官围住!”
漕船上的人摆明已经与沈叔谒通了气,要借她的船把难民聚拢来,一网打尽。
黄葭秀眉轻蹙,嘴唇绷成了一条线。
是调头转道,还是靠岸逃走?
既然官府是来抓难民的,就不会只堵这一条河道,就算有河道没封住,现下漕船挡住了风,船要动只能靠人力推。
那若靠岸逃走,船上这些人已没了气力,一个个虚汗大发,像是生了病,上了岸更是没有指望。
由不得她犹疑,漕船上动作迅速。
一只只长舟鱼贯而出,上头站着身穿甲胄的兵将,撑着楫疾速漂来。
她调转船舵,却见沈家的船正从漕船之间越过。
船头的沈叔谒凭栏望山色,清风徐来,煞是惬意。
背后兵将已成群追来。
黄葭单手扶着桅杆,怔怔地看着沈叔谒脚下的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须臾,她忽而一笑。
“八百料的商船,船下大都无直木,形制以合木为槽,又由杉木打造船板。”
“杉木明明是轻底,可这船吃水线却这么深,不知里头装的是五百斤的茶叶,还是五百斤的私盐。”
这声音颇有调侃之色,沈叔谒脸上笑容猛然凝滞。
第9章 北上淮安 当年,我祖父就是内府提督江……
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鸦飞尽水悠悠。
江边长亭,芦苇依依,酒水已烧开,沸腾的水“咕嘟咕嘟”地顶着红泥盖子。
杨育宽难得喝酒,今天这一身素衣穿戴潦草,仿佛是刚从榻上爬起的。
他一边盯着盏子里的浊酒,一边摩挲着石桌上的信笺,单就信笺上那力透纸背、浓墨出格的字,也能想见写信之人不平静的心绪。
这信笺是从淮安飞鸽传来的,由现任漕台陆东楼亲笔所书。
陆漕台的字从来都是一手端方肃穆的颜体,或许是小时候被书墅先生逼出来的,纵使案牍劳形,也不潦草。
只是这一回从江北送来的信笺上,竟然是一副狂草,足见他心中郁气不平。
信的内容更不必提,上来第一句就是“汝等知漕船紧急,视非亲临,因循怠玩”。
后头连用三问“职掌安在”,末了添上一句“鲍府台颇擅腾挪之术,予素知汝才,必能习之”,可谓阴阳怪气。
鲍冕的“腾挪”,是把州府官安定难民的担子腾出来,甩给了漕运部院,杨育宽等人的“腾挪”,却是擅离职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杨育宽将盏中酒一饮而尽,扶案站起来,身子猛地一颤。
几日前,他晨起问了书办,才知胡宝生一早便收拾包袱离开了。
他不知缘由,匆匆撑了伞去找人,好不容易赶到渡口。
“呜”号角长鸣,是开船的声音。细雨蒙蒙,落叶四散一地,他久立岸边,遥遥相望。
他二人相处仅仅半月,如今收到陆放篱手书,杨育宽才知胡宝生竟如此重义气。
胡宝生独自折返淮安,一人将罪名扛下,扪心自问,这事若换了他,他是做不到的。这些日子,他独守江南,等着江北的消息,也愈发坐不住。
自胡宝生离开那日起,他心里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回江北复命扛下所有罪责,最后落到身上的结果,被罢官、被免职都是轻的。
他们擅用漕船,依照陆放篱“外宽内忌、立政以威”的一贯行事风格,早就定罪革职了,可这回陆放篱在信中如此盛怒,却全然不提及处置,实在是反常。
要么是因为胡宝生由陆放篱一手提拔上来,他欲下重罚,于心不忍,只能再拖几日;要么是他们这回犯的大罪无法议定,还要上奏朝廷。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杨育宽想看到的结果。
他在亭子里不安地踱来踱去,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如细小虫子悠悠爬过,所到之处,衣衫尽湿。
过了半晌,他不但坐不住,更是站不住了,非得到外头去走走。
熟料刚走出石亭,便见士卒匆匆上前。
杨育宽定了定神,勉强镇定地咳了一声,“什么事?”
士卒拱手一礼,神色恭敬,“郎中,湖州沈家沈叔谒,今日在松河河口带着商队入浙,有人上报,称其所驾商船吃水过深,若非过载,便是船舶重心下移所致,卑职带人搜查,下翻船板,果然在暗舱中搜出了一百斤私盐。”
“他人在哪儿?”意外抓获了私盐贩子,杨育宽脸上却无喜色。
士卒低下头,“在外头,已经拿家伙拷起来了,您看是带到江北处置,还是……”
杨育宽沉吟片刻,目光锐利一扫,“把人放了。”
士卒猛地一怔,送上门的私盐贩子怎么就这样给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