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一些?无力的灰心。
宾客散尽,热闹过的空间更显得寂静无声。
庄在?关上门,走进客厅时,面上终于流露出一丝不堪应对的麻木,仿佛是人走茶凉的那杯茶,真热不起来,凉掉也没有关系了。
他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云嘉面前时,杯壁上已经氤出一层薄薄的雾。又?拿了小毯子来,披在?云嘉肩头。
云嘉将?杯子握在?手中,淡淡的热气升腾起来,拂在?面上。
声音也如这温热的雾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意识到云嘉可能会看到那封辞职信,冲去书?房门口时,庄在?的第一反应是,她会生气,因为他有事瞒着她。
但后来云嘉红了眼?眶,又?很?久不说话,他忽然就琢磨不透了,之后也因捉摸不透而惶恐。
“因为我?不够坦白吗?”
云嘉反问:“什么是坦白呢?你的每个决定都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和批准吗?你要毫无秘密地站在?我?面前才算坦白吗?就算你这样要求我?,我?也做不到,没有人可以做到,我?们都是自由的,你可以为你自己做任何决定,包括你觉得你有了更好的选择要离开云众,可以的,但你不可以因为我?放弃你本来不想放弃的东西,做你原本不想做的决定,你也应该尊重一下我?不是吗?”
“我?讨厌,我?不能接受”云嘉原本平缓的声音,扬起几分,“爱我?的人因为我?变得糟糕。”
“那我?算什么?”
“那你又?算什么呢?你的情绪一点都不重要,你是一个没有情绪只是用?来取悦我?的物品吗?”
说到这里?,云嘉忽然想到他在?清港的海边拥住自己,说他像等着被她买回家的物品一样,被她需要就是他最?大?的意志,昔日情话,成了今朝的锥心利刃。
云嘉眼?底一酸,涌出几颗眼?泪。
庄在?看着她撇开脸掉眼?泪的样子,揪心至极,用?手臂环抱住云嘉,说着对不起哄她。
云嘉情绪崩溃,哭着说:“你干嘛要这样啊,明明我?觉得很?好很?开心的事,你非要让它全?都变味了,我?那么认真跟你谈恋爱,我?看到你都很?开心,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不一样,跟我?在?一起就让你那么痛苦吗?”
庄在?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否定才好,听到云嘉趴在?他肩上泣不成声,一颗活蹦乱跳的心就像放在?钉板上滚,他手足无措抚摸着她单薄的背,说怎么会,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只是这份开心太大?,像堵在?胸腔缺处的一块巨石,在?这缺憾被结结实实填满的时候,他充实喜悦,无比感恩,可又?会忍不住忧患,如果有一天失去了这块石头,他又?该用?什么来让自己心安。
情绪一时不打招呼全?涌上来了,云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有谁需要你用?放弃来证明你足够爱我?,那如果我?需要你变成更好的人来证明我?们谈的是一段值得谈的感情,你又?要拿什么来证明呢?还是说,你从未想过长远,所以在?你看来,放弃要比争取简单?”
察觉到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云嘉立即控制住话声。
想起徐舒怡之前跟她说过的友谊危机,徐舒怡也曾试图去证明,但最?后只有无人知晓的痛苦。
到今天,她才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和庄在?之间的差异如此大?,但看着他,云嘉再说不出一句重话。
她无法站到他的处境之上。
她是极其幸运在?爱里?长大?的人,这个世界上爱她的人,实在?数不清,她既不会因为索取一份爱而羞耻,也不会因为失去一份爱而恐慌。
她从小就习以为常。
甚至一度认为每个人都会坦荡无愧地接受他人的好意和喜欢。
她当然希望这个世界上她爱的人,都能大?大?方方走进她的世界里?,尽情享受她所能提供的一切,如果他们因此快乐,那也是她价值所在?的一种体现,她有付出和爱人的能力,但如果对方做不到她的“习以为常”,喜欢她,靠近她,得到她所附带的好,都会于心不安,她也没有理由怪对方。
彼此不同?而已。
喜欢他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醉酒,带给她许多快乐,也让她失去了很?多思考,因为分外?在?意,也就对他的痛苦、他的不自在?分外?敏感,以至于意识到他的痛苦与自己有关,她也会跟着痛苦。
想通了也就冷静了。
云嘉擦了擦眼?下潮湿的皮肤,将?肩上的毯子也扯下折好放在?一边,她对庄在?说:“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庄在?还困在?她刚刚说的那些?话里?,此刻随着她一道起身,说送她回去。
云嘉拒绝了:“你喝酒不能开车,不用?送了,我?已经喊司机在?楼下等我?了,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吧。”
庄在?给云嘉拿上外?套,还是执意将?她送下楼。
车子驶离后,他也没有立马转身回去,而是裹着一件黑色大?衣,站在?夜雪初停的风口。
眼?睛被吹得很?酸。
脑子却因这份冷冽的气息而逐渐清醒。
刚刚在?楼上,他几乎没有怎么说话,因为他说不出来,云嘉说的许多话都超出了他的经验范围,甚至是理解范围,有一些?,直到此刻,都仍是一知半解。
他的爱情启蒙源自于父母。
记忆久远,小时候的许多事情都已经记不清楚,庄继生亲身示范,这么多年都叫他的儿子不曾淡忘的,大?概是一句无怨无悔。
庄在?虽然并不支持庄继生的深情执拗,但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基因,在?感情里?,成了和庄继生一样的人,爱一个人就是要不计得失地为对方付出所有,至于她知不知情,感不感动,只要她好,都是次要了。
任何期待回报的付出都不是付出,是变相的下注,并且无形中胁迫对方上自己的赌桌,下与自己一样甚至更多的注。
他做不到一边付出一边奢求。
父母离婚前,江兰一反常态的有了母爱光辉,不仅和颜悦色多了,还要带庄在?去灼缘观,江兰说当初给他起这个名?字太随意了,想带着儿子去算一算这个名?字好不好。
来自母亲难得的关心唠叨,即使?庄在?不想去,平日听周边邻里?将?那位正一道长说得神乎其神,更加讨厌这种封建迷信,但还是跟着江兰去了。
那道长捋着羊角胡子,打量一个十岁男孩过分淡白漠然的一张脸,思索片刻说,这个名?字一定要改。
也给他下了判词。
亲情缘淡,富贵悬索,有志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