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妈妈,你看你老把我当小孩,我都二十四岁了,早就不长个子了。”
“我看看?哎呀,肯定是因为瘦了,一瘦就显得人长,怎么这么瘦?是不是洋人东西吃不惯?”
“瘦吗?想你们想的吧,嘻嘻。”
“哼,从小就油嘴滑舌,不知是跟谁学的。”
“肯定不是跟柳叔。”一笑扭头,做了个鬼脸。
三人走进房间,放下行李。
柳妈妈忽然郑重起来:
“一笑,你别怪柳妈妈多嘴,你听我说,这牙齿和舌头还会打架呢,一家人难免有个磕磕碰碰,可从小到大,颜先生有多疼你,你不会不知道,是不?你看他一直吩咐你的房间一切都要保持原样,经常通风打扫,这次知道你要回来,提前几天就让把床单被套窗帘都买了新的,洗好晒干再换上,一家人总是一家人,这么多年的感情放在那,他总归是对你最亲最好的人,几年前的事……”说着,她顿了顿,轻声道:“你别放在心上,啊?”
一笑垂着头,一声不响地听完,抬起脸,笑盈盈地嗔道:
“什么事啊?哎呀,猴年马月的事谁老记在心上?您就别操心了,操心容易老哦。”
“老太婆,别多话,颜小姐刚下飞机,该休息了。”柳叔在一旁催促。
“好好好,不说了,一笑你先歇着,我改天再说,反正这次绝对不能放你走了。”
柳妈妈碎碎念着走远了,关上门,仍能听见她在同柳叔咕哝着:
“一笑就像咱自家孩子,有什么不好说啦?重要话得赶紧说,免得他们爷俩……”
一笑靠住门,轻吁一口气。
环顾四周,柳妈妈说得没错,一切都没有变。
架子上的书本、玩偶、文具、相思结、千纸鹤,它们都在,窗边悬着的风铃和晴天娃娃,早被晒得失了颜色,但是也在,一笑走到床边,一伸手,从床底掏出一大瓶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呵,它们也在呢。
颜昊天常说,一一的房间是个杂货铺。
她几乎从不丢弃任何东西,无论是别人送的还是自己买的,时间久了,自然满坑满谷。
在国外游荡的几年,虽然旅途奔波,但她还是尽量把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带在身边,一路背了回来。
望着小山一样的行李,一笑叹了口气,决定暂且不理它们,先去泡个澡,洗洗风尘。
(三) 莲子青青心独苦
卫生间进门是一面硕大的穿衣镜。
一笑冷不丁迎面看到自己,不由一怔。
只见镜中女子一头及腰长发,如黑缎般散在肩头,左右耳侧扭了两根细细的发辫,白色亚麻衬衫,袖子高高卷起,露出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一袭艳丽的大摆拼布棉裙,长及脚踝。
怪不得柳妈妈要说像个野姑娘。
因为离开得匆忙,她还一直穿着在吉普赛营地时的衣裙。
事实上,就在三天以前,她自己都不相信有一天会回到宜园,而且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还以为会一直那样毫无目标地游荡下去,直到――也许――直到她学会忘记。
……
她是在一个多月前遇到Nana奶奶的车队的,在一个开满雏菊的荷兰小镇。
本来,她已经在德国的一家小酒馆赚足了找到下一个落脚地之前的旅费,然后在法兰克福车站买了最近一班出发的火车车票,票上写着,终点――阿姆斯特丹。
总有些事情让人感觉就像命中注定。
在阿姆斯特丹街头一家旧物店的橱窗里,她在上百件零零杂杂的摆件里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骰子项坠。
她一眨不眨地盯住它,它也盯着她。
终于,店老板走了出来,温和的说:“美丽的小姐,如果你真的喜爱它,我以标价的一半卖给你,可好?”
“好。”她飞快地回答,像是不假思索,又像是思索了很久。
从店里出来,脖颈里多了根红绳,口袋里只剩下钢镚。
虽然流浪生活一直居无定所,食无粗细,但她还从未试过如此困窘。
思索后,她用所有剩下的钱买了一张开往郊区的巴士车票。
根据一贯的经验,小镇比大城市更容易比较快地找些零工,只要能坚持三五天,Judy那里最近的一笔摄影稿费应该也能寄来了。
不幸的是,她一份活计都没找到,幸运的是,她遇到了Nana奶奶和她的车队。
其实开始她只是想碰碰运气,打算讨几个面包,没准还可以借宿一晚,同是天涯流浪人,想来会比较好商量。
没想到,她不仅得到了面包,还有香甜的华夫饼、美味的奶酪、浓浓的豌豆汤和上好的鸡蛋威士忌,大快朵颐之余,更有歌舞助兴,宾主尽欢。
Nana奶奶是营地里年纪最大的长者,她与一笑十分投缘,她叫她“China Kid”,中国小孩。
刚好奶奶的孙女去阿姆斯特丹读大学了,她便“鹊巢鸠占”,住了下来。
那是一段难得的快乐日子。
男人们常常摆些小摊,卖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女人们载歌载舞,吸引游客。
房车里各种现代化设施应有尽有,车身上还刷着五彩斑斓的商业广告,能顺便赚些外快。
一笑则跟着Nana奶奶,操持吉普赛人的古老营生――占卜。